巫盛看著堂下的陸珩,他比前幾年多遭了些風霜,他心中了然陸珩這幾年這麼拚命都是為了什麼,眼下天下局勢已定,陸珩也確實實踐了當日的諾言,足夠強大,強大到可以無視巫族和天下。
罷了,都到如今這地步了,他還能再說些什麼,巫盛擺手道:“你自己去同桑桑說吧,”他老了,再也管不了年輕人之間的事了。
現在他就盼著桑桑和兩個外孫兒能好好的,何況他不是不知道桑桑那孩子喜歡陸珩,一切就聽憑孩子們的造化吧。
後院裡,桑桑坐在花架下,正捧著書來看。
她的側臉瑩白如玉,眉眼間清極豔極,似乎還是從前的模樣,可一見了陸珩,桑桑的臉就冷下來了:“攝政王今兒過來可還是要說渾話的?”
“若是如此,攝政王便請直接走吧,不要浪費時間了,”桑桑冷冷道。
陸珩苦笑,此時他還當真不知道要跟桑桑說什麼,解釋什麼才能讓桑桑明白過來,隻好把給青月買的東西給桑桑。
他瞧著青月該是個活潑的孩子,便特意買了些小孩子喜歡的玩意兒,又給青月買了好些頭繩緞帶,青月生的那樣好,戴這些顏色鮮豔的緞帶一定好看。
可沒想到桑桑竟連這個都不要,直接叫他連人帶東西都走。
桑桑連都看不進去了,就等著陸珩走,可沒想到陸珩忽然倒在了地上,桑桑一驚,隻見陸珩麵色蒼白,腹上暈出了血色,竟然昏倒了。
十安一驚,連連叫道:“我就說王爺硬撐,果然這傷又撕裂了吧。”
然後抬眼看著桑桑:“聖女,巫醫的醫術更好,可否叫巫醫給王爺看看?”
陸珩麵色蒼白,唇上也沒了血色,桑桑隻好道:“把他抬到偏廳裡去吧,”然後又叫了巫月幫陸珩診脈治傷,她自覺已做到了仁至義儘。
十安沒跟進去,他一直跟著桑桑,似乎很是猶豫的模樣,像是在做一個重大的決定。
桑桑忍不住道:“你不去你家主子那兒跟著,來我這兒做什麼?”
十安乾巴巴地開口:“王爺剛才戰場上下來,他從來都是親自上陣的,大大小小的不知受了多少傷,這次是腹上受了傷,幾乎穿了個對穿,還沒怎麼好,他就掙紮著要過來,就是為了能早些見到聖女您,可王爺終究是強撐著的,果然這傷撕裂了。”
桑桑皺眉:“你同我說這些做什麼?”
十安咬了咬牙,最終決定還是聽從自己的心:“聖女,王爺這全都是為了你!”就算日後他再也得不到王爺的重用他也要說,他到底看不下去了。
桑桑心道十安這麼老實的人都會說謊了,陸珩是為了他的雄圖霸業,與她又有何乾係,她剛要走,就聽十安問她。
“聖女還記得當初你出使大齊後去其他城郡的事嗎?”
桑桑停住步子,她當然記得,那是離開大齊前的任務,那會兒陸珩還特意過去送她,可那又怎麼了。
“王爺他悄悄派了最精良的守衛在您身邊,就是怕您再遇刺,可他卻不讓我告訴聖女,”十安道。
桑桑一愣。
十安的話沒有停下來,他繼續說:“聖女你還記得那每隔五日的信嗎,不管忙到什麼時候,王爺都會給您寫信,就連那話本子都要親自謄寫,日日熬到半夜。”
“後來您生了病,是王爺用了他的血做藥引,聖女您才能活過來的。”
桑桑終於忍不住了:“你說什麼?”
十安的眼中都含了淚:“聖女您那時候危在旦夕,得用極大量的王爺的血才能做一次藥引,您那段時間喝的藥就是王爺的血,”這也算是還了桑桑當年的恩情吧,那會兒王爺身上的血幾乎都要乾了,每次都是那樣大量的血,若非是王爺,旁人怕是都受不住。
桑桑想從來沒有人告訴過她這件事,就連巫祁都沒說,可她一想陸珩的性子,就知道定是陸珩囑托巫祁的,而巫祁又是個重諾的。
怪不得那段時間總不見陸珩,怪不得他的麵色特彆蒼白,怪不得……
“我還沒說完,”十安倔強地道。
“王爺已然是攝政王了,就算劍指天下也不至於這麼著急,這四年來他一直親自上戰場,不知受了多少傷,多少次鬼門關前走動,都是為了能儘快打敗魏國,成為這天下的主人,如此巫族才不能再阻礙你們倆。”
“我不知勸過王爺多少次,可他總也不聽,每次都是拚了命,就隻是為了能光明正大的同聖女您在一起,”十安說到後來竟也想哭了。
而桑桑此時早已經淚流滿麵,她沒想到陸珩竟然暗中為她做了這樣多。
是了,她怎麼這樣蠢,才四年的時間大齊就已擊敗魏國,書中可是用了足足六年多的時間,畢竟魏國也是百年的王朝,可陸珩生生地讓這時間提前了兩年,竟然都是為了她……
桑桑不曾想到,陸珩竟然用情至此。
陸珩早已習慣了痛楚,這些年他不知受過多少傷,此刻在痛苦中醒轉,睜開眼卻看見了桑桑,她的眼睛濕漉漉的,眼尾泛紅,像是哭過了的樣子。
見陸珩醒過來,桑桑一下子便抱住了陸珩:“你怎麼什麼都不說啊,如果不是十安同我說了,難道你要就這樣什麼都不告訴我?”
她想起這些年的兜兜轉轉,還有陸珩這樣的傻裡傻氣,如果十安不說,還不知道要再浪費多少時間。
聞著桑桑身上的甜香,陸珩覺得就像在做夢一樣,他不由自主地抱住桑桑,他聽了桑桑的話就知道十安是自作主張了。
陸珩的聲音是受傷後的沙啞:“我隻是覺得,那些都是我應該做的,不值一提。”
曾經他那樣陰鷙偏激,對桑桑做過那麼多錯事,如今的這些都不過是在償還罷了,是他應得的。
他曾經對桑桑那樣不好,那樣陰鬱,現在的一切都是在贖罪,就這些還不夠,他要用一生去償還。
桑桑明白陸珩的意思,這會兒她也回過神兒來了,她從陸珩身上起來:“你的傷沒事吧?”
因著剛包紮過傷處,陸珩隻穿了件中衣,桑桑怕自己剛剛不小心碰到了陸珩的傷處,就解開陸珩的中衣,隻見那傷處沒什麼變化,她鬆了一口氣。
可桑桑接下來就看見了陸珩身上的傷疤,幾乎遍布他的上身,大大小小,看著極其恐怖,其中最嚴重的便是接近心臟處的一道傷疤,那傷疤到現在依舊如此清晰,暗褐色的,還撕擰著傷口,看著就知道主人曾經受過多嚴重的傷,陸珩能活下來也實屬不易。
眼淚撲簌簌而下,從前陸珩身上並沒有這樣多的傷,都是這四年間留下的傷疤。
纖細的指尖輕輕地撫上傷疤處,桑桑的聲音軟極了:“還疼嗎?”
陸珩搖了搖頭:“早就不疼了,”他覺得現在就像是在做夢,桑桑這樣溫柔地待他,能有今天,就算他受過再多傷、吃過再多苦也值得。
桑桑給陸珩穿上中衣,陸珩卻一把抱住了桑桑,他的下巴抵在桑桑的肩膀上:“桑桑,我不是在做夢吧?”
桑桑心疼地道:“不是,是真的,陸珩,”她回抱陸珩。
陸珩確實曾經待她不好,可後來又為她做了這樣多的事,如此,便都算是還清了吧。
世事說來當真奇怪,當初她做了他的藥引才救活了他的命,而後來她忽然重病,因著他曾用過她的血做藥引,便成了唯一有可能救活她的藥引。
他們互為藥引,互為救贖。
像是命中躲不過的劫,也是命中注定的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