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過茶後。
“師尊喚我來,有什麼事要交代嗎?”
清清淡淡的聲音,眉眼垂著看著茶杯,仿若心神全都被浮起的茶葉吸引。
白梅般細致秀美的臉盤,微微斜著,光影雖為她渡起如玉光暈,神色卻如屋中獨自看雪的孤客,冰冷淺淡,微微有些自棄之意。
落楓尊者心疼起來了。這與他當年何其相似!
那晚塵兒這小子在白晶樓呆到深夜,他到底跟他三師妹說了什麼話,惹得這孩子如此傷心失落。
落楓尊者忍不住視線狠狠瞪大弟子。
塵兒這回總算注意到了他這師尊的存在,他微微怔了怔後,就露出種苦笑的神色來。隨即似不跟他這師尊一般見識一般,輕輕搖頭,繼續餘光去看著他三師妹了。
落楓尊者:“……”難不成他猜錯了。
“我找你來…”真說不出口,落楓尊者頓了頓。“三月後,你們都要去千秀城驗看丹田,此去千秀城路途遙遠,該做的準備,你們都要備下來,以免臨時匆匆忙碌收拾遺漏重要之物。”
此話說出來,被靈萱那臭丫頭鄙夷地瞪了一眼。
這幾個不成器的!
“千秀城?與宗門到花蝶城的路程似乎差不太遠,也就一月路程,到時再說吧。”如冬雪寒梅般清冷的語氣,頓了頓,又問,“此行是宗門一起,還是我們單獨前往。”
豐靈萱笑著道:“自然隨同宗門一起。”
“哦。既如此,師尊,沒彆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聲音到此刻,顯得有些有氣無力的。
落楓尊者想要說點什麼,最終還是擺擺手。
眼見清影緩緩步出廳堂,背著的雙手擒住一柄扇子,在身後一搖一擺的,路過庭院,還把他最喜愛的一株早春白梅揪走了一支。
這副模樣,跟她娘當年那是一模一樣,專跟他喜愛之物作對。
落楓尊者一時眉眼兒有些發脹。
“師尊,我也還有些事,先告辭了。”
你能有什麼事,還不是追著你三師妹去賠罪!
落楓尊者想著要招手把塵兒喊回來,卻被靈萱使了一個眼色。
“師尊,他們兩個顯然是吵架了,大師兄去陪個不是,很快三師妹就好了。”
落楓尊者雖然也想這麼認為,但又總覺得哪裡不對。
具體哪裡不對,他又想不明白。頓時心底罵了一聲寧兒那臭丫頭,生的女兒跟娘一個樣,很是捉摸不透!
這種破丫頭丟給他來養,這不是想讓他少活幾年?
廳內師徒二人微微沉吟一番,便很快落在了林子裡。
眼見對麵塵兒果然綴著在他三師妹身後,兩人一起不遠不近地步行而回。
落楓尊者心想,這小子沒出息的樣跟當年衛靖倒是如出一轍。
本想著到了院門前那段緩坡,塵兒應該上去小意相求冰釋前嫌。
誰知,灰衣的身影從遠方山坳悠然飛來,落在了小小院門前。
“哎呀,南師兄來了。”身旁靈萱這個看熱鬨不嫌事大的,捂住嘴,眼睛彎彎如上弦月。
隨後,落楓尊者便見長夏迎了南玄英進屋去了。
春日陽光下青黃草尖鋪滿的緩坡之中,站立的淺青色軟袍青年微微頓了頓,緩步往上,去了望月居之中。
“大師兄怎麼不追上去啊,真是…唉。”
豐靈萱忍不住地搖頭,一副失望之色。
這丫頭,巴不得他們打起來。落楓尊者一巴掌敲在二弟子腦袋頂子上,把人趕走。
他這找來的弟子,就沒一個省心的。
落楓尊者回屋,研看了一陣丹道,約莫才半個鐘,童子就來報。
南玄英從白晶樓離開了。
落楓尊者看看日頭,這麼春光燦爛之時,這小子怎麼就不知道邀長夏出門散心踏踏春。
這小子跟他當年一樣,是塊木頭。
不過,下晌又見玄英登門白晶樓,據童子來報,是給長夏上課。
之後每日下晌這小子都知道去呆上一個時辰,也算他還有點腦子。
然而長夏這丫頭卻還是不出門,也不見人。
就連衛家那小子,她都不見。
落楓尊者想的不好,直接把禁足封印給拆了,當然也不好意思說,這就把三年禁足令給鬆鬆手放了。
那臭丫頭應該能懂他的意思。
誰知,放開禁製了也沒用。這臭丫頭也不去學舍上學,還是不出門不見人。
後來聽到童子來報,她竟然在屋中每日繡起花來。
從童子拍到的繡作來看,那是遠看是一團,近看還是一團…也不然,一兩月過去,繡出來的竟然有模有樣起來。
但是這繡花…
落楓尊者看著童子悄悄‘偷’來那副白梅繡花帕子,額間皺成川字。
這繡功的確長進很大,看著竟然有了幾分梅花的清冷孤傲氣象。
然則,他還是愁壞了。
這丫頭這麼悶下去,怎麼得了。
再說,讓寧兒知道,他把她孩子培養成了一個繡娘,估計做鬼都不放過他。
落楓尊者沒法子了,喊來二弟子,掏出一袋靈晶交給她,很快宗門就要組織年輕一輩子弟子一起出行前往千秀城。
他讓靈萱這丫頭去了千秀城,不拘什麼山水秀麗和城中繁華之處,多去散散心開開眼界。
想到千秀城那十裡紅燈,當年寧兒可是尤其鐘愛那地兒去見世麵。
他又嚴厲警告。
“青樓楚館可不許去,否則,師尊打斷你們的腿。”
豐靈萱麵色緋紅,她其實心底的確起意過,但一直沒膽去逛。
此時自然理直氣壯回答。“師尊,您把我們想成什麼人。那種地方,我才不會去。”
落楓尊者:“……”
你是不敢去,但是長夏那臭丫頭,總感覺不好說。
那丫頭,總覺得沒她不敢乾的事。
想的不好,落楓尊者打算把靈晶收回來一半。錢給得太多了,總感覺長夏這臭丫頭敢去青樓叫頭牌。
結果,二弟子也不是個省事的,抱著儲物袋竄的飛快。
“師尊,我們買衣服首飾很貴的啊。”
迎風吹過來這話,讓落楓尊者一陣頭疼。
他忽然想把孩子給喊回來,錢還是彆給了。省得這麼單純的孩子,叫長夏那臭丫頭給帶壞了。
顧長夏枕著雙臂,臥在甲板的躺椅上。
前方是一片汪洋似的的飛舟,宗門所有年輕弟子浩浩蕩蕩出行,前後幾百艘飛舟禦空飛行,一路行來,不知成為多少人心中向往的仙門風景。
不論身在山野,還是城鎮,每一個仰起臉好奇地問那是什麼的小孩,都會被告知,那是真正的無上仙門,往後你這孩子要是能拜入仙門為徒,那是家裡祖墳冒青煙了。
顧長夏此時會在後默默補一句,成仙挺好,但也挺疼。
然而孩童天真地仰起臉,高興地告訴長輩,他們將來也要成仙。
瞅瞅這無知的麵孔,顧長夏長目注視天空。
初夏的青碧天色,純淨無暇,晶瑩剔透,一陣陣風過,恍如一首優美的鋼琴曲叮叮咚咚起滑過天際。
遠處青翠山林染滿了新綠,舒展開來的大片葉子,隨風如細碎波浪一般搖動,陽光如碎鑽,在葉尖晃動。
“你們看,那些白色宮牆,就是曾經的千秀宮。”
有弟子指著群山連亙間,影影綽綽顯露在翠林之中的頹敗宮牆,如此解釋。
千秀城的來曆,源自十萬年前第一大門派千秀宮,修真界最後一位登仙飛升的仙子,便是出自千秀宮。
曆經時間荒漠,曾經的千秀宮同樣轟然倒塌,如今隻剩殘垣斷壁還記錄些許曾經盛極一時的第一宗門盛況。
翻過幾重山,一座巨城在平原中拔地而起。
從群山之中濤濤奔湧而出的清透大江,把整個城一分為二。
大江平靜緩緩流過城池,兩岸種滿了月泉樹,初夏正是月泉樹滿枝芬芳花朵競相開放的時節。
拳頭大小的粉色花朵,花瓣層層疊疊,嬌嫩雍容,宛如春睡女子,一朵朵,一片片綴滿枝頭,遠望如一片搖曳的粉色浮雲,如夢似幻,隨風飄搖。
相傳,前世立下重誓,無緣長相廝守之人,今生會踏遍千山萬水,重逢在月泉花海。
月泉花將化為飛雨,紛紛揚揚為你指路。
那靜夜下每一片飛揚落下的粉色花瓣,皆因前世許下的一份情,一滴淚,一段塵緣。
此生相逢,從此往後,生生死死,永不分離。
顧長夏遠望那雲蒸霞蔚般的粉色花海,心底微微一歎。
原主徹底沉淪,皆因在這粉色月泉花海,在飛舞的花瓣下,被容飛度輕輕扶起,抬眸所見,便是如玉公子溫柔傾慕神顏。
兩人一起那夜走完十裡花海,又夜遊燈市至天色微明。
如此夢幻,容不得一個少女不浮起遐思,從此情根深種。
宮雪蕊她們都在望著花海,互相咬耳朵,今夜一定要去月泉花海走一走。
不少男弟子目視月泉河,神色之中,也都有些恍惚夢幻之色。
畢竟都是年輕人嘛。
顧長夏砸砸嘴,她微微看了兩眼就收回視線,仍舊閉目養神。
隻要她釋放出隻想獨處的莫名氣勢,身旁便自成天地。
無人敢來打攪。
這一路,她倒也不想一直如此‘孤寡’,但想想提不起精神說話,便作罷。
很快,飛舟穿過群山,飛躍半個城,落在了千秀城宗門所在會館。
早有人候著,隻等他們來了,一路領去各自客舍安頓。
有七八人一間房的,也有三四人一間房的,早在出行前,各自都已經領了號牌,此時隻要按照號牌,跟著會館弟子前行便好。
顧長夏他們這邊作為尊者弟子或者內門天驕,待遇卻不一樣。
他們都有單人小院,或者雙人小院。
顧長夏就跟二師姐豐靈萱一個小院,隔壁倒也巧了,左邊是大師兄,右邊則是衛安寧,衛安寧隔壁是女主,大師兄隔壁是宮雪蕊。
其他一些年長的弟子,則去了後一重院落。
豐靈萱做主定了個規矩,洗漱修整過後,就去城中下館子吃頓好的,先不吃在會館吃了。
大師兄他們都同意了。
顧長夏無可無不可,回屋洗漱過後。
她隨意束發,穿了的一身暮雲灰宗門弟子對襟袍服。
這衣服又舒服,又文雅,作為常服來說,她十分喜愛。
然而,等她去往廳中集合時,二師姐和宮雪蕊兩個見她如此裝扮,都是大搖其頭,拉著她就往後院走。
還吩咐其他人,要不然他們先走,她們收拾打扮了再來。
大師兄道了一聲等等也無妨,時間寬裕等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