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來年針灸之術的努力,還是效果明顯。
她如今行針手法,已然迅疾又精準,緩解疼痛方麵可能不行。
但是速度已今非昔比,上一次行針用時一個時辰,差點沒直接疼死衛安寧。
這回她隻用了半個時辰,完成了比上次難度高十倍不止的行針手法。
等背部最後一枚針落下。
顧不得擦臉頰上的汗水,她蹲身,小程序織出細小的雲朵,每彈出去一把作用在金針之上。
衛安寧就會悶哼一聲,是屬於微微有所緩解之意的痛呼。
等所有金針都被細小雲朵包裹,他已然能睜開眼睛。
眸色如漩渦一般,想必仍舊極疼,但他仍舊露出一抹笑意安撫她。
那笑容如風雨中飄搖的小白花,頗有些我見猶憐。
顧長夏背轉身,繼續織雲朵。
如此一輪又一輪雲朵加上去,又過去一炷香時間。
她解除金針之際,衛安寧猛地彎腰,大口大口鮮血吐出來。
一會兒吐出來一大灘,不過沒她當年猙獰。
眼見鮮血中一團張牙舞爪的鬼氣,化作鬼臉咆哮著衝出來,竟然還扭曲有聲。
顧長夏冷眸一張頂級滅鬼符貼上去,輕嗤聲中,那東西劇烈地掙紮一瞬,在明黃燈光中,散為了煙塵,消失了個乾淨。
兄妹倆對視一眼,都是如釋重負之色。
衛安寧手帕揩去唇邊血漬後,顧長夏扶他躺下,以靈力檢查氣海,已感覺不到阻礙。
然則到底還是必須等他恢複了,用金針檢查才能知道這次成功的徹底不徹底。
據她的判斷,應該是成功了。
她轉身,又點燃了兩枚頂級安魂丸去香爐。
接著清理地上血跡時,衛安寧虛弱的語氣。
“靈力流暢運轉,竟是如此美妙之事…”那輕輕歎息的模樣,竟有些惘然之色。
第一次享受作為一個普通人的待遇,或許才會更能深刻感受此前所遭受的一切多麼可怕吧。
“夏兒,你的鬼氣祛除的如何了?”他側身看過來,極關切地問。
顧長夏收拾血跡的手微微一頓。
“我也快好了。”
衛安寧不太信的神色。“還需要什麼罕見靈藥?”
“那倒不必,”顧長夏搖頭,“我的金針之術還要提升到更高層次,才能祛除我的丹田鬼氣。”
她隨便撒個謊。
衛安寧這回微微有些信了。
第二天夜幕降臨,衛安寧從牆頭出現。
顧長夏給他金針檢查過氣海後,發覺靈力奔騰如濤,毫無滯澀,那纏人的鬼氣,已經一絲不剩了。
倒是丹田之中,卻還有一點淺淺鬼氣埋伏。
這應當是修煉時,吸收天地靈力累積下來的那部分。
這種目前她的金針之術還達不到要求,無法解除。並且還需要搭配一種配藥極為複雜的靈藥,才能進行。
在淩泉公子處理的病症之中,屬於最高難度的存在。
她目前還沒這種條件,便沒管。
一樁大事已了後,顧長夏狠狠休息了兩三天。
她便開始著手收拾自己的小宅子,這回離開靈虛仙宗以後,她不可能再回來了。
來這修真界不過十幾年,但這個小小的家,卻承載著她點點滴滴在這生活的痕跡。
因此,便是看到那些熟悉的花花草草,她心情也有些悲涼。
但她打定主意在接下來的日子裡,要快快樂樂渡過。
因此沒有讓自己沉浸在這種情緒。
收拾完宅子以後,她又給柯小元安排去藥房做藥童。這是他這個資質唯一的進身之階了,也算跟了她一場的小小饋贈。她還給柯小元準備了不少靈晶,不過那得等他死後,讓大師兄帶回來給他了。
隨後,她在藥房中把各種能夠製作的淩泉公子藥方之上的靈藥製作了出來。直到把手中藥材消耗完為止,這些,她留一半給衛安寧,剩下一半給大師兄。
隻有師尊那兒,她這些淺顯的靈藥給他老人家也沒用,實在是無以為報。
收拾完這些,一月眼見過去。
算算日子,大師兄應該是要回來了。
到了此時,顧長夏居然又有點不想見大師兄了。她怕在他身邊,更舍不得死了。
然而,她沒等來大師兄,反而等到師尊送信的靈鴞。
信是大師兄急匆匆寄過來的,因為相對於他以前雅致的字跡,這封信寫的有些潦草了。
信中隻有一行字。
“花已找到,速來。”
接下來便是地址。
顧長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來來回回仔仔細細地看了好幾遍,才確認這是真的。
生的希望從乾涸的心底,如汩汩泉水般湧上來。
她一時悲喜交加,眼淚水簌簌地落下來。
很快,她擦乾眼淚,飛快衝出院子門,眨眼掠過長空,穿過翠林掩映的山坳口,落在門前碧湖澄淨的墨韻居牆頭。
或許臉頰淚水仍舊未乾,路上她的確忍不住又悲喜莫名地掉了幾滴淚。
衛安寧本在院子裡修習刀術,見她這模樣,俊臉一抹深深怒氣勃然而出。
“出了什麼事?”他一臉山雨欲來。
這小子自打修為到了清靜期,氣海這心腹大患解決之後,脾氣便也跟著見長。
顧長夏擦擦眼淚。
“帶我去百裡國,現在立即就走。”
她怕過了花時,怕烈陽太毒辣,怕大地乾涸,怕鬼氣侵染,怕一切風吹草動將她生的希望帶走。
她想活下去!
或許是見到衛安寧,也或許積累多年的情緒在此刻全然爆發。
她眼淚水再也止不住了,雨滴似的落下來。
衛安寧被她哭傻了,一副手足無措模樣攬住她按在胸口,手像擼狗子似的一下一下撫著她後背安撫。
“好,現在就走,立即就走。不哭了,夏兒。”
聽他這麼笨拙的安撫,顧長夏又覺得好笑。
從他懷中掙脫出來,手帕擦乾淚水。
兩人對視一眼,衛安寧便道,“我去師尊那兒報備一聲,你先回去等著,我一會來找你。”
連她為什麼要去百裡國,去那兒乾什麼他都沒問,便答應了她。
顧長夏回屋潦草地喝了一杯茶,衛安寧就來了。
她隻跟柯小元交代一聲要出門,讓他幫忙去百花仙子那兒報備一聲。
就隨著衛安寧,兄妹倆匆匆下山,搭乘最快的飛馬拉長,朝著大陸之南極速飛去。
遠方發鳩山南的落楓尊者,發覺塵兒這小子,見到一朵三片花瓣組成的深藍顏色花朵之後。
雖背轉身,但他落下的那一滴淚,瞞不過他眼目。
這小子,九年前出山門,他就膽大包天地自行安排好了接下來十年遊曆的行程。
一路季家車馬不要命地趕路,不知道的還以為有生死仇敵在發鳩之南等著他去取對方性命。
然則,如此匆匆趕路,過了發鳩那浩蕩群山,這小子又像個剛出門遊曆的青蔥少年。
每一山每一景都不放過。
到了山頭便端坐山巔奏琴,一日不絕於響。
若非被他抓著,無論如何也要修習沿途所經各國的音律顫響,這小子八成每天對著各處山色奏琴。
起初他還以為是因為分開一對小情人,塵兒心中積滿思念,不得不借景抒情所致。
後來,他發現這小子越來越焦急。
尤其最近一年,肉眼所見地,隻見他日日愁眉不展,身形日漸消瘦。
落楓尊者心底難免會有點自責,要不然這遊曆便罷了,本來他還打算再各處晃蕩十來年。
如此二十年過去,長夏那種心花的丫頭,估計已經不記得宗門外還有惦記她大師兄。
故而這段情,或許能被他斬斷。
可塵兒如此至情至性,竟比當年衛靖還過三分。
說實話,還真有點打動了他。
落楓尊者便想著,等去百裡國拜訪了老友丹辰子尊者,敘舊過後,便回宗門了罷。
塵兒聽他如此安排,便一陣黯然之色,應了聲也好。
當晚離開之際,隻覺那背影比月色更淒清,消瘦身影似欲隨風而散。
那悲涼之色,讓他莫名想起來。
當年在秘境之中,得知寧兒身死時,衛靖當時模樣,也是如此慘淡,仿佛要跟著寧兒一起走了似的。
當時為防不測,他還跟緊了衛靖,生怕他尋短見。
此時,他心底也有些不安,不得不在後尾隨塵兒。
隻覺這小子沿著百裡國流瀉而出的溪流,一個人背負雙手,沿著河岸小路,踏著淒涼月色,越走越遠。
漸漸地走進漆黑樹影婆娑的森林,他立在黑暗中,一夜奏琴到天明。
清晨微光中,昨晚上遊因暴雨衝下來的樹枝夾雜不少零落鮮花。
紅的紫的藍的花朵,隨著水流蕩起水紋,從河道穿流而過。
塵兒那小子忽然不知發什麼瘋,那把寶貝琴被他猛地丟開。
若非他立即出來將琴接住,這數萬年不出的絕世寶琴,可能要磕著碰著給磕碰壞。
塵兒顧不得水流汙濁,砰地跳進齊腰深的溪水中,手指抓住一朵深藍色的花朵,渾身發著抖。
背過身去好一陣,才啞聲道。
“師尊,我忽有所感,想再此地停留一段時日,便暫時不回宗門了。”
落楓尊者心想,當初抓過他靈鴞急匆匆送信說要回去的,可也是這小子。
現在留下的也是他,所為不過手中那朵幾乎沒有靈潤的凡俗之花。
落楓尊者心想,這小子這樣下去不行,這是想他三師妹想瘋了。
他因想著,等這小子喜愛這凡俗之花的瘋勁兒過了,就立即帶他回宗門。
不過,他還是得先見見季容。
因此回屋後,落楓尊者手書一封寄出去。
隻等季容來了,他先探探口風,看季家如何安排塵兒以後得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