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緩緩抬頭。
視線所及,她臉色蒼白,背脊繃緊的程度和方才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唇瓣像是被細齒死死地咬著,血色儘失。她的眼神……是哪怕隔著距離,他也能清楚感知是慌亂,更有害怕。
她擔心的人,是容嶼。來看的人,也是容嶼,隻是容嶼。
不是他。
刹那間,像是有一桶冰冷至極的水朝心臟潑來,心尖驟然絞痛,像是被手擰著扯著,壓得他喘不上氣。
他闔眼,眼睫竟也似尖針。
病房裡。
溫池身體僵硬地站著。
半個多小時前,她陷在車禍的血腥噩夢中,忘了靜音的手機振動聲刺耳地將她稍稍從夢魘中拉出一些。
她接通,模糊聽到容嶼興奮的聲音:“姐姐,我現在來找你,有禮物要送你,你一定會喜歡,是……”
可他的話還沒說話,沉重的撞車聲驀地鑽入耳中。
忙音響,再沒有容嶼的聲音。
他出事了。
她清醒,急急趕來,此刻雖然看到他好端端地就在眼前,但即便如此,那通一半就結束的電話仿佛尤言在耳。
包括掛斷前那刺耳的刹車碰撞聲,和幼年那場經曆一起交織,魔咒般在她耳畔一遍遍地回響。
深藏心底的內疚情緒一直在胸腔內肆無忌憚地衝撞,心臟狂亂地像是要失控跳出,她閉了閉眼,極力想要克製。
“怎麼回事?”她掀眸,十指緊攥。
笑意覆著容嶼整張臉。
見她出現的第一眼,他一顆心便失控得厲害,以為是做夢,起先甚至不敢相信,直到現在聽到她的聲音。
他掀開被子就要下床。
“彆動。”一聲聽著乾澀的冷冷的嗓音驀然響起。
容嶼嘴角一點點地揚了起來,歡愉笑意漸濃,他一眨不眨盯著她的臉:“姐姐,你很擔心我?”
溫池沒回答。
容嶼嘴角的弧度卻是更明顯了,他輕笑,刻意壓低的嗓音徐徐蠱惑著:“你是擔心我的。”
他就坐在床邊,手指拽她的衣服:“姐姐……”
“我問你怎麼回事?
!”到底沒克製住,溫池盯著他,聲音驀地拔高幾許,胸膛跟著起伏。
氣氛微變,似有憤怒的因子悄然彌漫。
容嶼怔住。
他眨了眨眼,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眼前人的臉色有些不對,過分得蒼白,渾身好像都極為緊繃。
他意識到什麼。
“對不起,”喉間忽而艱澀,喉頭滾動著,他懊惱解釋,“手機摔壞了,沒有及時聯係你報平安。”
腦中冒出出事前的畫麵,他一遍遍地撥打她的電話,她終於接通,不料突然車禍。
“我錯了。”他認錯。
溫池沒有作聲。
見她不理自己,顧不得什麼,容嶼下床,拖著有點兒受傷的腿走到她麵前,試圖去握她手腕:“姐姐……”
一碰,他皺眉:“手怎麼這麼涼?”
明明隔著衣服,他卻仍能感覺到她手臂很涼。
他還要問。
溫池抽回了手,彆過臉,她吐出的音節依然是克製不了的緊繃沙啞:“究竟什麼東西非要這麼晚送來?”
容嶼忽然噤聲。
“不說是麼?”手指攥得更緊了,溫池轉身就要走。
“我說!”容嶼急急拉住她,難以形容的緊張讓他少見的磕磕絆絆,“你不是愛攝影喜歡相機麼,我……就找朋友給你定製了獨一無二的相機,今晚送來了,就想……送給你。”
想到她會喜歡會笑,他便隻想她能第一時間看到,沒想到車速過快出了事。
“是我錯了。”他再道歉。
四目相對。
溫池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憋在胸口的那股情緒層層地裹上了心臟,讓她有些不能呼吸。
隻因為記著她喜歡攝影喜歡相機,他就要送來……
眼睫扇動落下陰影,她驀地抿住唇。
氣氛突然安靜,容嶼見她垂眸不語,神色看不清,不由更加緊張:“姐姐,你在生我的氣嗎?”
“沒有。”溫池後退步,嗓音極力冷靜。
容嶼敏銳察覺。
他望著她,拽了拽她衣服:“真的?”
幾秒後,笑意重新纏上他話語:“是,她沒有生氣,她隻是擔心我,在意
我,害怕我出事。”
溫池半闔了闔眼:“容嶼……”
“不擔心我,那急匆匆地來醫院做什麼?不是看我?”容嶼又直起身,勉力站在她麵前,“承認擔心我很難?”
他逼近。
溫池甩開他的手。
“嘶——”
容嶼當即倒吸口涼氣。
溫池眼皮一跳:“你怎麼了?”見他眉頭緊皺像是很痛,她蹙眉,“哪裡疼?”
卻被他重新抓住手腕。
“姐姐,你真的沒有擔心我嗎?”他炙熱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期盼地望著她,隱隱還有委屈。
溫池回視他,一時沒有作聲。
沉默蔓延。
悄無聲息地蔓延到了門口,壓抑地將站得極端筆直的厲肆臣淹沒。
明明走廊燈光明亮,偏偏他整個人猶如被陰影覆蓋,隱在其中無法動彈,任由涼冷肆意侵入他每個毛細孔。
他狼狽地盯著她的身影,狼狽地看著她沒有甩開容嶼的手,狼狽地看著他們的距離那麼近。
呼吸一點點地加重。
“是,我擔心你,害怕你出事。”她的聲音還是響了起來。
隔著距離,字字清晰。
似乎沒有了最開始時的慌亂害怕,可他還是聽出了隱在其中的沙啞和顫音。
她擔心容嶼。
明明他也出了車禍。
可她隻是淺笑著淡淡地問他:“怎麼沒死?”
瞬間,一股陣陣翻湧的腥甜倏地躥到了他喉間肆意衝撞,更有濃稠的死寂跟著覆上他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