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輕軟的兩字,偏偏堪比寒冬臘月裡的冰錐,猛地鑿在了他心上,又緩緩地旋轉,刺入心底最深處。
她說,他讓她覺得惡心……
呼吸滯住,他望著她,試圖看進她心底找到相反答案,然而她眼底隻有涼薄嘲弄。
毫不遮掩。
驀地,她輕飄飄地將他甩開,起身就要走。
電光火石間,厲肆臣終於後知後覺地反應了過來。
“嘩啦”一聲,他從泳池裡迅速起來。
滿身狼狽。
“溫池!”他攔在她麵前,抓住她手腕,胸膛止不住地起伏。
四目相對。
溫池睨了眼手腕,伸手,覆上他手背將他的手指一根根地掰開。
抓著她手腕的力道本能地就要加重收緊,恨不能將她揉進骨血中,但也不過一秒,他鬆手。
怕弄疼她。
但回應他的,是她眸中諷刺變得綿長。
他望著她,艱澀緊繃的嗓音從喉間最深處擠出:“你覺得我不愛你,從頭到尾都是在演戲?”
唇角勾起淺淺弧度,溫池掀眸睨著他。
不執一詞,無聲地給他判了死刑。
眸中本就微弱的亮光寸寸湮滅,仿佛世界陷入了黑暗,身體僵住,厲肆臣一動不動:“我不愛你?”
似有延綿不絕的鈍痛從身體最深處湧出,悄無聲息地將他心上的那道口子撐大撐深,讓他呼吸不能。
一瞬不瞬的,他盯著她,像質問又像自嘲:“當初,我不愛為什麼要陪著你,就為了騙你,睡你?”
字字喑啞到難以形容。
可她的神情不曾有一絲一毫的波動。
“現在,我若不愛……”喉間艱難,厲肆臣幾乎發不出聲音,“還要求你原諒,回到你身邊做什麼?”
“我……”
更多的話堵在了喉嚨口,隨著胸腔越發的窒悶,再也說不出來。
他忽地想起,巴黎那段時間,他不曾開口說過愛她。第一次說愛,是在她出事在這裡重逢後。
泳池的水從他短發上一滴滴地滴落,滑過他的臉,沿著輪廓線條沒入襯衣中,或墜
落在地。
她始終無動於衷,平靜地冷眼旁觀,就像在看他演戲。
濃鬱的暗色在眼底翻滾,厲肆臣望著她,想做些什麼讓她相信他是愛她的念頭突然間變得強烈。
手掌驀地捧住她臉,他垂首,泛著涼意的薄唇急切地摸索著想吻上她的。
視線裡,她依然無波無瀾,隻是在他的唇就要覆上她的又停下時,她漫不經心地挽起了唇角。
“繼續啊。”她笑得溫涼。
唇息交纏。
溫熱卻也寒涼刺骨。
手一點點地僵硬,無力地移到她腦後小心翼翼地箍住,額頭抵上她的,厲肆臣開腔:“對不起。”
一股前所未有的無力死寂氣息從身體深處漫出,所經之地,瞬間變得寸草不生,荒蕪空蕩的。
他的聲音無法形容:“我們領證那天,出了民政局我就去了機場,澳洲分公司有事需要我處理,我在那呆了一個月。”
喉間晦澀,他頓了頓,無人能察覺的顫音依然纏在其中:“新婚那天剛回來。你如果不信,可以查我的行程,沒有騙你。”
“不是……”
想說不是故意不出現,然而話到嘴邊,他根本無法說出。他的確沒有故意不出現,可他卻是有意沒有主動聯係她。
“是,沒有故意不出現,隻是不想聯係我,不知道我出了什麼事而已。”輕飄飄的話語鑽入耳中,纏著隱隱綽綽的笑意。
瞬間,厲肆臣眸色暗得不像樣。
“對不起。”他動了動唇。
溫池笑,揚手就要推開他。
怕失去她,厲肆臣想也沒想將她桎梏,呼吸微促,啞聲繼續:“發燒那次,晚上我有給你吃藥,早上離開時量過體溫,確定已經退燒,我……”
越是解釋,越是無力。
“那時嫉妒你心裡有其他人,所以才不想接你的電話,不想見你。”想抱她又怕弄濕她,“是我的錯。”
可他的手還是被她撥開。
他抓住她。
“墓園那次……”
溫池停下動作,瞥向他。
四目相接,她將那晚他的話如數奉還:“沒什麼好解釋,不是你
說的?現在解釋,做什麼?”
記憶驟然清晰,從墓園到醫院,她望著他,扯動冷冰冰的雙唇,聲音很輕:“對我,沒有解釋嗎?
而他……
隻是寡淡地和她對視,輕描淡寫地一句:“沒什麼好解釋。”
“我……”他堵住。
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忐忑也無力地將遲來兩年的解釋說給她聽:“是我忘了和你的約定,手機靜音沒有及時看到你的電話和消息。”
“忘了和我的約定,但哪怕大雨傾盆,也不忘陪你的心上人去墓園看望她的父親?”側歪了下腦袋,溫池淺笑,“是麼?”
她是笑著的,但眉眼間的不屑和嘲弄又是那麼明顯,冷冰冰的,直戳他心臟最深處。
厲肆臣心跳驟停。
“她不是……”
“啪——”
清脆響亮的一聲。
厲肆臣的臉微地偏向一旁,手指印隱隱浮現。
“這一巴掌,”手收回垂落回身側,溫池看著他,輕聲細語,“是替我爸媽打的。答應在前,失約在後,你有尊重他們麼?”
“我……”
“她的父親重要,我的父母就不重要,對麼?你把他們當什麼,把那時的我,你的厲太太當什麼了?嗯?”
“這就是你所謂的愛我,心甘情願娶我?”她笑,逼近他俊臉,呼吸噴灑在他下頜,“怎麼,承認她對你很重要,很難麼?”
無力感凶猛,望著她的眼,喉結幾度艱難滾動,厲肆臣才勉強擠出聲音:“對不起,但我……沒有騙你。”
“沒有騙我?”溫池揚唇。
厲肆臣呼吸不能,但語氣堅定:“是。”
溫池笑了,笑得更為明豔奪目,活脫脫的禍水妖孽。
厲肆臣倏地恍惚,像是在她眼中看到了從前的熾熱深情,隨即,他見她啟唇,語調柔情似水——
“你喜歡這個女人?”
“商業聯姻而已。”
“那就和她離婚!娶棠棠!”
“好。”
“她們身上都綁了炸彈,你隻能救一個,二選一!”
“景棠。”
“這個女人呢,確定不救了嗎?”
“嗯。”
她注視著他,一字一頓,吐詞清晰地將那晚對話複刻。
死寂蔓延。
見他眼中似有東西寸寸皸裂,溫池勾了勾唇:“忘了麼,是你親口說的話,我親耳聽到了。”
話落,她後退一步和他拉開距離。
“溫池!”以為她要走,厲肆臣本能將她抓住,胸膛劇烈起伏使得呼吸又粗又沉,“我可以……”
她的指尖貼上他的唇,和先前一樣。
“想解釋啊?”唇畔仍噙著笑意,溫池湊近,輕輕吐出兩字,攜著溫熱唇息一起侵入他神經,“晚了。”
她收手,冷豔和嘲弄重回眼角眉梢,轉身離開。
冰涼的死寂從厲肆臣身上每一個毛孔中滲出,血紅充斥雙眸,強烈的窒息感像是要將他撕開。
晚了……
所有的遲來對她而言都隻是笑話?
他一動不動。
直至視線裡她原本筆直的身影突然頓住甚至顫了下。
“怎麼了?”一個箭步走至她身旁將她扶住急急打量,敏銳察覺到微小異樣,他二話不說將她打橫抱起回到躺椅上。
“哪裡疼?”他的呼吸變重。
沒想到會再次突然抽筋,疼痛陣陣,貝齒咬住口腔裡側,溫池強忍住,麵色不變地將他推開。
不料推不開。
她看向他。
自動忽略她的厭惡和嘲弄,沒有一絲猶豫,厲肆臣直接單膝跪地,一手按著她,一手按揉上她可能抽筋的地方。
“彆動,”他不自覺放低聲音哄她,溫柔但不失強勢,“我……”
一聲幾不可聞的悶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