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戛然而止。
醫院外早已下起了大雨,整個海島像是被籠罩在暗色中。而此刻,男人整個麵容暗得就像是外麵的天色,充斥了濃烈的暗。
病房內光線明亮,明暗交錯間,他的輪廓似乎一點點地變得緊繃了起來。
“她從水裡救了容嶼?”
“……是。”
又是沉默。
“她有沒有,說什麼?”
極端低沉的聲音,像是從喉間的最深處發出的。飄落進空氣,無端的,再帶來更為陰沉的壓抑。
保鏢心跳得很快,幾秒的安靜中,仿佛他的心跳聲是唯一的聲響來源。
他不想,也突然不忍心說。
可看著他的眼睛……
半晌,硬著頭皮,他僵硬地張了口,磕磕盼盼:“我告訴太太,您在水裡,太太……太太說和……”
他艱難地吞咽了下口水,呼吸紊亂不受控:“說……與她無關,還說……她不會……救您。”
明明不過是複述,但他說得萬分難受,仿佛是他拿了尖銳的東西刺上厲總的心臟一樣。
死寂蔓延。
是從男人的血液裡骨髓裡溢出來的死寂,寸寸蔓延至這病房的每個角落。
空氣裡亦被填充得滿滿的,讓人透不過氣。
那張臉沒有表情,無波無瀾,毫無情緒泄露,隻是很暗很暗。
保鏢慌亂:“厲總……”
“還有呢?”低而緊繃的聲音啞透。
保鏢默了兩秒,搖頭,聲音也跟著變啞了不少:“其他,沒有了。”
厲肆臣喉結艱澀地上下滾了滾,薄唇緊抿。
“咚咚咚——”
有敲門聲響起。
“厲總,我去看看。”保鏢暗自鬆了口氣,僵硬著身體轉身疾步走向門口。
病床上,厲肆臣一身冰涼氣息,一動不動。
直至保鏢去而複返,低聲說:“厲總,是容夫人,容嶼的母親。她讓我轉告您,她姓葉,您認識。”
保鏢覺得有些奇怪。
這位容夫人醫院那晚他也是見過的,但厲總真的認識她嗎?如果認識,那晚她怎麼會問周秘書厲總是誰?
他皺眉:“厲總?”
卻意外發現男人的眸色突然間似乎更暗沉了,濃鬱得化不開。
“讓她進來。”薄唇翕動,厲肆臣吐出一句,極冷。
保鏢頷首。
很快,高跟鞋踩地的聲音清晰地鑽入在場人耳中,有女士香水味跟著彌漫進空氣,若有似無卻揮之不去。
“你們出去。”容夫人啟唇,淡淡地朝另外兩人吩咐。
保鏢沒動,下意識地看向厲肆臣。
“厲總?”
“嗯。”
見他神色不變,不像反對的樣子,保鏢便隻能暫時和容夫人帶來的保鏢一起退出了病房,但他沒走遠。
剩下兩人時,容夫人沒有入座,優雅地站在原地直入主題:“我來見你,是希望你離開溫池,彆再糾纏她。”
被愛情滋潤又是多年的養尊處優,她待人一貫是溫和的,和誰相處都是被照顧被寵著的那位。
但此刻,她的語調極為冷漠,和往日截然不同。
“我查過,你和溫池兩年前就結束了婚姻關係,她不是你的太太,我的小嶼是正常追求,不存在糾纏。”
語調兩秒,她輕描淡寫地說出結果:“糾纏溫池的人,是你。”
“離開她。”
“讓給容嶼?”
兩道聲音幾乎是一塊響起。
四目相接。
一個冷厲暗沉,一個帶著明顯的警告意味。
厲肆臣麵上冷漠,再開腔的嗓音很寡淡:“容夫人以什麼身份來和我說這些?容嶼的母親,還是……”
菲薄的唇勾出無情的弧度,他看著她,吐出剩下的話:“假死遠走他鄉的上任厲家主母厲夫人,葉女士?”
他沒有嘲弄,隻是沒有絲毫情緒地問了她一句,很平靜。
但就是這一句,這樣麵無表情的態度,遠比嘲弄更能讓容夫人情緒波動,就像是在大庭廣眾下揭露了她最不願回想的過去。
厲肆臣最像她的地方,便是那雙正看著自己的眼睛。
更叫她厭惡。
久遠的記憶被掀開,留在其中的,是這人還是幼年時,在深夜突然出現在她麵前,冷冷地看著她。
那時她斂了嘴角的笑,語調很冷:“你怎麼會來?”
她以為,他是來求她帶他離開厲家的,於是她狠著心也恨著說:“彆跟著我,我不會帶你走。”
可他沒有說一句話。
甚至從出現開始,他都沒出聲,沒有叫她母親,沒有問她為什麼厲葉兩家都說死了的人會歡喜地和彆的男人離開,更沒有問她說的話什麼意思。
他隻是極端平靜地看著她,冷眼旁觀。
就好像此刻。
“是厲家,是你父親對不起我。”克製著那股不喜,她淡淡地說。
回應她的,是他薄唇勾起的弧度深了兩分,但依然看不清他眼底的真實情緒,就和小時候一樣。
她厭棄地彆過臉,望著窗外的雨勢:“容夫人也好,葉女士也罷,兩者和我的來意並不衝突。”
“彆再出現在溫池麵前,她和你在一起不會幸福。”說這話的時候,她到底還是看向了他。
幸福兩字,她稍稍加重了音。涼淡的眼神亦在提醒他,她說這話是有事實依據,他該比任何人都清楚不幸福是什麼樣。
厲肆臣麵容毫無漣漪,隻漠然問:“容嶼是你的兒子?”
提及容嶼,容夫人眼底是遮掩不住的引以為榮和疼愛,
情緒生動,和方才冷漠的她判若兩人。
“當然。”
厲肆臣嗤笑了聲,是毫不顧忌地當著她的麵扯唇嗤笑,絲毫的,沒將她沒將容嶼放在眼裡。
容夫人冷了臉。
薄唇弧度森寒,眼風涼薄地掃過,厲肆臣開腔,語調極淡:“那就試試,惦記我的女人是什麼下場。”
他的神色仍是冷漠,但此刻,這股冷漠卻像是從骨子深處而來,是真真正正的最為極端的冷漠。
輕而易舉叫人不寒而栗。
這一刹那,看著他,容夫人就像看到了幼年的他。
厭惡和恨意無聲無息地纏上她心臟,她很想轉身就走,不願多看他一眼。
無聲的對峙彌漫。
半晌,她微揚起唇角:“現在,池池正在照顧小嶼,小嶼出了事,她魂不守舍,握她手的時候,她的手很涼。”
“小嶼愛她,什麼都願意為她做,而她,也是喜歡小嶼的。”
她一字一頓,吐詞分外清晰:“小嶼為了她出車禍,她自責內疚,小嶼墜海,她拚了命地也要救他。”
“送進醫院時,她渾身濕透,自己幾乎脫力,即便這樣也非要守在外麵,要確定小嶼平安。”
“她來這裡,也是答應了和小嶼約會。和小嶼在一起,她笑得很開心。”
空氣中似有寒意彌漫。
每多說一字,寒意就濃鬱一分。
視線所及的那雙眼睛,眸色極沉極暗,容夫人繼續:“她對你呢?你在這,她來關心過嗎?”
她用著最溫柔的聲線:“或許,你可以聽聽這個。”
白皙手指捏出手機,輕點一段錄音——
“池池,你知道嗎,小嶼很喜歡你,你呀,是他第一個喜歡的女孩子。”
“你也喜歡的,對不對?”
“嗯。”
聲音停,她收起手機,轉過了身再沒有看他一眼,隻留下一句:“不屬於你的,再強求也不是你的。”
她離開,身影完美。
手搭上門把時,冷漠的話語從身後傳來:“這句話,送給容嶼。”
容夫人沉了眉眼:
“溫池不愛你。”
話落,她打開門。
保鏢一直守在外麵,見容夫人走了出來,莫名有些反感,沒有猶豫,他敲了敲門重新進入。
“厲總。”
青筋畢露的手掀開了被子,腳沾地,厲肆臣下床,身形格外筆直,臉龐平靜:“帶我去找她。”
溫池聽到了開門聲和腳步聲,一睜眼,她看到了薄言。
“薄言?”
視線淡漠地掃過床上未醒的容嶼,繼而落回到溫池臉上,薄言掀唇,不動聲色地壓製著怒意:“走吧。”
他沒叫她四小姐。
溫池沒有察覺,她下意識地抬眸:“容嶼他……”
“池池?”容夫人從外麵回來,目光打量過薄言,“這位是……”
薄言沒給溫池說話的機會,他徑直側身麵對容夫人,語調一如既往的冷淡:“我來帶她走,家裡小孩子需要她,她哥哥也有重要事找她。”
“抱歉。”他說著抱歉,但神情一絲歉意也無。
容夫人點頭:“沒關係,”她走到溫池麵前,唇角噙著笑捉過她的手,“等小嶼醒了我叫人通知你,彆擔心。”
“好。”溫池說不出其他話。
隔著衣服握過她手腕,薄言直接帶她離開。
兩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視線裡,容夫人微微皺眉,溫聲吩咐跟著的保鏢:“仔細查查他。”
“是,夫人。”
溫池直接被帶到了樓下沒人打擾的休息區。
“二哥找我什麼事?小星星怎麼了?”被按著在長椅上坐下,她仰起臉,落水的原因,聲音有些虛。
下一秒,帶著薄言身上溫度的衣服披在了她身上。
“薄言?”
“都沒事,”薄言後退一步,“小星星沒事,我讓酒店老板暫時幫我照顧,溫總也沒有電話找你。”
“那……”
“我是你的貼身保鏢,從現在起和以前一樣,你在哪我都會跟著,保護你。”
他們昨天就來了這座海島,原本的打算,是今天幫容嶼拍完照,把話再說清楚後,她會打電話給他彙合。
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