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果你能一直活著呢？”馮褚微不可聞道。
因為她的聲音太小, 所以裴琛並沒有聽清，“什麼？”
“沒什麼。”馮褚搖頭。
這種事, 對人類來說確實是太過殘忍了一些。五年、十年還可以，三五十年也行, 但如果三百年、五百年呢？
人人祈求長生, 但真等有了長生, 就再也沒有反悔的餘地了。
不過, 這種事還是要征求一下當事人的意見, 她無論如何也沒辦法替裴琛做決定。
就這樣, 短短幾秒鐘的功夫, 馮褚又改變了主意。
“不許親了。”一把把男人的臉掰到離自己大約二十幾公分的距離, 她煩躁道：“收回剛才的話, 我得再問你一個問題。”
“你問。”麵對她的時候, 裴琛總是格外有耐心，大有馮褚說什麼就是什麼勁頭。
看得出來, 她這次是真的很糾結。
“如果, 我是說如果, 有個機會擺在麵前，你願意跟我一起永生麼？”
清淺的女聲在屋內回蕩, 半晌沒有應答之聲。
如果他要一口答應下來, 馮褚才不敢相信。見裴琛這樣，她反而鬆了口氣。馮褚不想等他做了決定之後後悔，到那個時候就晚了。
大概五六分鐘後，看著小姑娘的眼睛, 裴琛點頭，麵上既無掙紮又無激動，全然一派坦誠，“我願意。”
在一起以後，他總覺得時間不夠多，希望歲月的腳步能夠慢一些，再慢一些。
裴琛一向不是一個優柔寡斷的人，也不是連自己心都看不清的人。他想要馮褚，再沒有那麼想要了。
一百年不夠，裴琛想求個一千年，一萬年，直到海枯石爛。
“可你的父母、兄弟、朋友，他們……”他們會一個一個變老、死去，即使這樣也在所不惜嗎？
馮褚真怕到了那麼一天，麵前的男人會崩潰掉。
捏了捏小姑娘的鼻子，裴琛神色自若，開始將自己的經曆娓娓道來，“前三十年，我局限於自己的命格，我父母是很疼愛我，但那種疼愛夾雜的愧疚居多，他們甚至認為不該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上。”
“你也應該知道，當人的愧疚大過憐愛的時候，人就會有逃避心理。所以在我小時候，我的衣食住行都用的是最好的，哪怕裴欽這個小孫子出生了，我也是家裡最受疼愛的那一個。他們……”說到這裡的時候，裴琛明顯的遲疑了一下，不過隨即他又舒口氣，仿佛自己說的事也不過是稀鬆平常。
“他們那時候從來未曾問過我需要什麼。”
對比他大哥裴肅鋒，自己不像是一個兒子，倒更像是隻國寶，隻需要金銀堆砌就好。米妍初初嫁進來時，他媽會關心他大哥家庭是否和睦，米妍又是否足夠貼心。
這種在普通人家都十分正常的關懷，他成年之前從未體驗過。
“後來我大學選了國外，再後來我畢業之後脫離裴家，獨自在帝都打拚。可能是我性格使然，他們猜不透我到底在想什麼，哪怕我言明自己對裴氏毫無爭奪之心，他們還是做主將裴氏的股份分給了我許多，也就是分家。”
可世界上，哪兒有父母健在，兄弟倆又無爭端時分家的呢？
他爸媽那個時候，是真的怕他不甘心如此，下手同裴肅鋒爭奪裴氏，麵對這種情形，裴琛也隻能假做不知。
後來他搬出裴宅，隻偶爾回去一趟，隻關心自己公司的事，他爸他媽才漸漸打消了心中的疑慮。
對比其他父母，顏歆和裴震青已經做的足夠好了，一如既往疼愛倒黴鬼三十多年，沒幾個人能堅持下去，所以裴琛心中並無怨恨。
隻是對他們的生老病死，他卻不會太看不開。
“至於我的朋友們，你應該能聽到喬嚴叫黃敬鬆‘敬鬆哥’，對我的話，一律都是裴二哥。”
可想而知，他們對他的感官也十分複雜，有敬有畏，感情上倒也能說的過去，隻是沒那麼親近而已。
裴琛從來沒有一口氣說過這麼多話，馮褚也從來沒有聽到過他說這些。
話音落下之後，她變得十分安靜，抱著裴琛的手也收了回去。
裴琛見狀，微不可聞的皺眉，“你……你就沒什麼話對我說？”
“有！”飛快的點頭，馮褚雙目之中漸漸溢出濃厚的疼惜來，“你好可憐……”
錦衣玉食、家世煊赫，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不過不知道為什麼，她還是感覺到那麼一點不對勁兒的地方。
好像從來沒有人在乎過他高不高興，快不快樂。
“你在同情我，你居然敢同情我。”裴琛差點沒被氣笑了。
他說這麼多，可不是勾她憐惜的！
“你問了我這麼多問題，我也得問你一個。”裴琛把小姑娘摟到自己懷裡，讓她坐在自己腿上。
“嗯哼？”馮褚心思開始偏移。
他也有什麼想知道的嗎？
“如果……我要是死了，你會愛上彆人麼？”
最在意的問題，往往被人用最隨意的態度問出來。
裴琛的手微微收緊，麵上卻不動聲色。
“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馮褚嚅囁道。
裴琛磨牙，“真話！”
不過他好像已經知道答案了。
“一二十年沒問題，三五十年也沒問題，一兩百年、三四百年的話……”那誰能知道呢。
她可以愛上一個裴琛，當然也能愛上彆人。
裴琛這回終於沒忍住，死死扣住小姑娘的下巴，“你就不能騙騙我嗎？！”
這隻鐵牛精真是誠實到令人惱恨。
舔了舔唇角，馮褚小聲嘀咕，“我說假話你又不信。”
男人呐，真是個奇怪的生物。明明自己心裡什麼都清楚，卻偏偏不願意去麵對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