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堯這輩子遭透了。
她在本能救下一個亂闖紅綠燈的小孩自己卻被高速行駛的轎車撞飛,在呈一道拋物線倒飛出去的時候,那瞬間時間好像凝固了。
她腦海中一刹那閃過了自己的一生。
許堯出生在一個普通的家庭,爸爸是醫生,媽媽是教師,家裡說不上大富大貴,屬於中產家庭。她是獨生女。
若不是媽媽因為癌症早逝,許堯的人生應該會更順遂一些,她可能學習成績不會太差,因為媽媽對她很嚴格,她可能會順利地考上一個還不錯的大學,畢業,找到一份尚可的工作,結婚生子,一輩子雖然略顯平淡,但是生活是幸福的。
但她的人生不是像規劃這樣的。
媽媽過世以後,許堯的爸爸沒兩年在彆人的介紹下,娶了後媽。
有的後媽好,有的後媽不好。許堯這個後媽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她受過高等教育,不會對繼女做出什麼有悖良心的事情,她對許堯一直都淡淡的,從來不會多管她的事情,也不會多給她半句關懷。
後媽也是再婚的,她帶著一個女兒。
後媽對她的女兒,就像許堯的媽媽對她那樣。
許堯有的時候真的很羨慕她那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因為她有媽媽,所以她可以那樣驕傲任性。
許堯的成績一落千丈,相比之下,她那個妹妹成績傲人,成為了全家人除她之外的驕傲。
爸爸總是對他那個繼女關心更多,帶著幾分小心翼翼地討好。
其實這大概也沒什麼,隻是年幼的許堯看不明白,也想不通她爸爸為什麼會在媽媽過世之後變成這樣。爸爸越是忽略她,她就越想要獲得爸爸的關注,於是她更加的叛逆,讓爸爸頭痛,讓爸爸失望,不管怎樣,爸爸的注意力總算是落在她的頭上了。
許堯當時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是為了獲取關注。可是興許是她鬨得太過了,真的讓爸爸太失望,所以,最後不管她再怎麼鬨,爸爸再也不會丟下工作,去找故意鬨失蹤的她,甚至她好幾天不回家,也不會接到爸爸的一個電話。
許堯感覺自己真的被遺棄了。
她乾脆就更加墮落,她結識了學校內
外一幫混社會的壞學生和小混混,打架抽煙,她什麼都乾。
她幾乎不去上課,學校請了好幾次家長,最後沒辦法,爸爸隻得依從學校的意思,將她帶回家教育。
許堯人生頭一次被她爸爸打,也是在那次。
她看到了爸爸打她之後的後悔,可是她一時半會兒沒有辦法原諒,於是她跑了出去。
這一出去,許堯就再也沒有回過家。
她當年跑出家門之後,就去找了她當時交的男朋友,男朋友哄她,說會一輩子對她好,她爸爸就是不要她了,讓她一輩子跟著他,他會對她好。
許堯想,是啊,她爸爸真的不要她了。許堯偷偷回家拿了身份證和一些錢,就再也沒有回過家。
一晃八年過去了。
她二十五歲,早就到了另一個城市,當年說愛她的男人早就不知去向,而她的人生已經變得一團糟。沒有錢沒有文憑沒有像樣的工作,她活在城市的最低端。
她也從來都不敢回家。
她想,家裡早就沒有她的位置了吧。
死亡對她來說更像是一種解脫。
尖叫聲、汽車鳴笛聲、甚至紅綠燈跳動的景象都似乎遠去了,她目光迷離地看著天空上那片潔白的雲朵,嘴角微裂,無聲地露出了一個笑容。
……
“叮叮叮…”
什麼聲音一直響個不停?
許堯腦中閃過疑惑,但是身體養成的慣性卻讓她伸手去掐聲音的來源。
她感覺自己摸索到一樣圓圓的東西,伸手按了一下,世界頓時安靜了。
可時間卻像是突然有了聲音一般,滴滴滴——
許堯猛地睜開了眼睛,陡然坐起了身體。
她沒死?
心裡不知道是種什麼滋味漫上心頭,許堯頹然倒下。
而就在這時,門被人從外麵敲了兩下,一道醇厚的聲音傳來,“許堯,還不起床,上學要遲到了!”
許堯最初沒有反應,她呆滯地偏頭看著門的方向。但這道聲音早就刻入了靈魂,記憶從靈魂深處浮現出來,和方才的這道聲音重合在一起。
許涇明才剛轉過身,背後的房門霍地被人拉開。
許堯看著眼前三步開外那道不算偉岸的背影,喉嚨一瞬間被堵住。她呆滯地站著,看著那身影轉過來,他的臉看起來是
那樣真實,一如記憶中八年前,她離開時的模樣。
她微微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即使知道這不是真實的,許堯眼眶還是發酸。她曾經在夢中無數次夢見過這樣的場景,但是即使在夢中她都很克製,從來不曾叫過他。
許涇明打量了許堯一眼,她穿著睡衣,頭發有些亂,腳上沒有穿鞋。
“怎麼了?”許涇明見她看著他發呆,“快洗漱換衣服,上學要遲到了。嘉嘉都已經走了。”
嘉嘉?宋嘉?
她後退了一步,隨即重重地將門關上。
許涇明上班要遲到了,也就不再管許堯,又催促了她一聲,提上包換了鞋,開門就走了。
還沒到中午,許涇明坐了一早上的診,手機鈴聲突然響了。
恰好前一個患者剛走,許涇明拿起手機一看備注,眉頭就深深地皺了起來。
他示意助手稍等,接了電話。
“喂?是許堯爸爸嗎?我是她的班主任梅老師,許堯今天又無故曠課,沒有來上學,手機打了也沒人接…”
到了午休時間,許涇明看完了最後一個患者,拿上鑰匙就往家趕。
到了家,許堯果然還在家,她呆呆地坐在沙發上,他進來也不見她有什麼動靜。
“許堯?”一肚子火氣的許涇明看到許堯似乎有些異常,不由得壓下了火氣,輕輕地叫了她一聲。她這個狀態實在有些反常。
許堯聽到許涇明的聲音,呆滯的目光從茶幾上抬了起來。
“怎麼了,生病了?”許涇明走到許堯身邊坐下,伸手探上她的額頭,沒有發熱,甚至還有些不正常的冰涼。
一股特屬於父親的溫厚的感覺從額頭傳進心間,許堯一動不動地看著許涇明,沒有說話,眼淚卻迅速地連串地從眼眶滾滾落下。
許堯一直都是很堅強的,甚至她媽媽過世的時候,許堯都隻在他麵前哭過一次。
許涇明頓時就怔住了,一腔的責備話語頓時煙消雲散,再也說不出一句來。
他伸手準備抱抱許堯,像從前那樣安慰她,許堯卻躲開了。
她飛快地站了起來,避到一旁。
“是不是梅老師又給你打電話了?我下午會去學校的。”許堯垂著頭,低聲道。
許涇明又些失落地收回了手,道:
“你要是哪裡不舒服,跟我說,我幫你和梅老師請假。”
這幾個月來,許堯確實太叛逆了些,經常不去上學,逃課,不過幾個月,他就被請了兩次家長。
這些變化都是在他再婚後發生的,所以許涇明想,也許許堯是用這樣的方式來反對他再婚。可是再婚前,許涇明是問過許堯的意見的,許堯當時也見過李珊,沒有明確地提出過反對。
現在兩人都已經結婚了,許堯用這樣的方式來反對的話,當然是不行的。
許涇明沒有待太久,他還沒有吃午飯,下午還要坐診。
一早上的時間,許堯終於想明白了現在的情況。
她似乎是回到了從前。她從手機上看到了時間,正是她高二這一年,她爸爸結婚才四個月,她正在上高二。
也就在半年後,這年她還不滿十八歲,就從家裡跑了出去。
她終其她後半生都沒有回來的家,就這樣在死後回來了。
許堯也不知道自己該作何想,她一時半會兒還有些想不明白。
但是有一點她非常確定,她得了這樣一個寶貴的重生的機會,這一生再也不要重蹈覆轍。她再也不會因為彆人而拋棄了自己的人生。
許堯的家離學校並不是很遠,她還記得自己以前都是騎自行車上學的。
但是今天來不及了,許堯找出校服換上,打車去了學校。
她趕到學校的時候,還剩十分鐘就要上課了。
因為記憶實在太久遠,她已經想不起自己坐在哪個位置了。
她就很突兀地站在教室門口,苦苦地在腦海裡尋找自己當年的座位位置。
快要上課了,同學們也陸續地回到了教室。
這些年有的還有印象,有的已經完全不記得了。
“許堯,你來了?”肩膀突然被人從後麵拍了一下,許堯驚訝地回過頭,背後是一個微胖的女生,個子比她矮一些,留著齊肩的短發,單眼皮,鵝蛋臉,長得很可愛。
許堯一瞬間就想起來這個女生的名字。
代芳。
她高中時代最好的朋友。
“你早上怎麼沒來上課?你不知道梅老坎見你又沒來,臉色臭得簡直可怕。估計你又要請家長了。”
看到這個好朋友,許堯就想起來了,她和這個好朋友一直
是坐在一起的。
於是她順理成章地跟著代芳走。
果然,她的記憶沒有錯,她就是和代芳坐在一起的。
她才剛坐下,代芳就迫不及待地嘰嘰喳喳地在她耳朵邊說起了最近十分火的電視劇情節來。
許堯一早上沒來,可將代芳給憋壞了。
許堯早就將這部電視劇的情節忘乾淨了,代芳說什麼,她都隻能嗯嗯哦哦。
代芳說了一陣之後,突然停了下來,臉色奇怪地看著她,“你不會是昨晚上根本就沒有追吧?”
許堯啊了一聲,點了點頭,“昨晚上我有點不舒服,早早地就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