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夢中她回到了自己的小時候。她夢到了她媽媽出去打牌幾天幾夜沒有回家,家裡麵已經沒有了任何食物,她蜷縮在床上,餓得幾乎暈過去。她夢見自己獨自在家的那些日日夜夜,她看著那黑暗的窗戶,充滿了恐懼,
總害怕外麵會有怪物,每次過道裡響起腳步聲,都能將她嚇得瑟瑟發抖。
她甚至還夢見了自己在餓得受不了的時候,鼓起勇氣去偷了一個饅頭,被賣饅頭的女人抓住,將她偷饅頭的手放在地上,狠狠地一腳剁了上去。
這些場景如走馬觀花一般在她的記憶裡迅速的飄過,她甚至知道自己隻是一個旁觀者,在看到這些場景的時候,還是感受到了刻骨的絕望。
很快,夢裡的她就長成了半大的姑娘。然而校園裡的那些美好也與她無關,她一次次被莫名其妙地堵在廁所,被七八個女孩圍著打。她們拉扯她的衣裳,甚至讓她下跪,一個巴掌接著一個巴掌的扇到她的臉上。
夢中那濃濃的絕望幾乎令人窒息。
直到那個少年闖進她的生活,蹲在她身前,問她,“你有錢嗎?我煙抽完了。”
她當然沒有錢,她當時嚇得瑟瑟發抖,她以為他也會像那些小太妹一樣,隻要她沒錢給,就會打她。可是他沒有。他也並沒有打她,而是提出了一個交換條件,她替他寫作業當交保護費。
從那天起,她真的不再被霸淩。周行這個名字在學校裡響當當,有周行罩著她,就沒有人敢再欺負她了。
可惜那個保護她的少年死了。
半夜的時候,寧曲睜開眼睛醒了過來。她有一段時間沒有夢到過去了。
再也沒有了睡意,寧曲起床站在床邊,沉默地看著窗外草坪上的燈光,‘啪嗒’地一聲,點燃了煙。淡藍色的煙霧在她優美白皙的脖頸上縈繞。
寧曲在第二天清晨,親自驅車趕去了一處高級療養院。自從兩年前她媽媽大病了一場之後,就住進了這家療養院。
寧曲很少會來這裡看望她媽媽,她對親情幾乎沒有太大的渴望,就算是一年沒見她媽媽,她也不會有想念這種感覺。
她媽媽在這裡受到了很周到的照顧。因為錢不是白花的,這大概是全國最貴的療養院了。
她媽媽見到她來很高興,上了年紀之後,宋薇已經完全戒除了年輕時候的賭癮,她唯一牽掛的就是這個女兒,雖然這個女兒如今已經完全成為了能讓她驕傲的樣子。
宋薇確實沒有想過她女兒能這麼出息,即使她對寧曲是怎
麼達成現在的成就毫不知情。
寧曲很耐心地聽著宋薇說著她在療養院中的生活的點點滴滴。母女二人似乎也隻剩下這樣的聊天方式了。寧曲從來不會跟宋薇細談自己的生活,宋薇甚至不知道她現在處於離婚前夕。
宋薇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個多小時,直到她的護士走過來,拿著藥讓她吃下,才總算是停頓了下來。而寧曲也趁著這個時候,迅速組織了自己的語言,在宋薇吃完藥,準備繼續自己的話題之前開了口。
“媽媽,你能不能告訴我,十五年前的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曾經不止一次詢問她媽媽這個問題,但是她媽媽總是會避而不談。等過了幾年,寧曲已經不太在意這件事了,就再也沒有問過了。
寧曲的問題讓宋薇臉色微變,似乎寧曲這句話將她拉回了十五年前的記憶之中。
宋薇在麵色幾經變化之後,還是開了口。
“那天晚上…”
一盞台燈靜靜地在深夜中發著光,桌前坐著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桌子一角的鬨鐘已經指向了十點,但是她還沒有完成自己的作業。
當指針指向了十一點的時候,她終於寫完了,正準備睡覺,放在桌子角落裡的手機很突兀地響了起來。
“叮鈴鈴…”
小姑娘被嚇了一跳。
她咽了口唾沫,頓了頓,還是接了。
“喂?”
“你媽媽在賭錢的時候出老千,現在在我們手上,你要是想讓你媽媽回來,就乖乖地將你家的房產證送過來,否則,我們就砍下你媽媽的一雙手!”電話裡麵響起了一句惡狠狠的威脅。
寧曲嚇得不敢出聲。
“聽到了沒有!限你兩個小時之內,將房產證送到白雲廠區來,你要是不送過來,我們就將你媽媽的手給砍下來!你要是敢報警,就等著給你媽媽收屍!”
黑暗中,沒關嚴實的窗戶猛地被風吹得撞向了牆壁,發出一道巨響。寧曲頹然坐在床上,她愣了一分鐘的神之後,立馬彈跳起來,滿屋子找房產證,她不知道她媽媽將房產證放在哪裡了,但是她知道,她要是不將房產證送過去,他們真的會砍她媽媽的手。這些賭博的人有多心狠手辣,她很早的時候就領教過。
但是
她不管怎麼翻箱倒櫃地找,就是找不到那個紅色的本本。她不知道她媽媽早就將房產證給當成抵押物品給了高利貸那邊了。
當她找了塊一個小時,所有的房間都已經被她翻遍之後,她還是找不到那個本子。她絕望地癱坐在地上,開始無助地痛哭。
她想到了報警。現在似乎隻有警察才能救她媽媽了,但是她要是報警,她媽媽很有可能會在那些人逃跑前被殺掉。
在慌亂之時,她突然想起那個在學校裡一直保護她的小男人來。
她幾乎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打通了他的電話,語無倫次地告訴了他今晚上發生的事情。
電話那邊,他異常的沉默和冷靜。
寧曲哭著說完,才發覺自己簡直荒謬得可笑。周行在學校裡確實無人敢招惹,可是這些賭場的人本來就是亡命之徒,周行再學校再混得好,他也隻是個十四五歲的孩子,她將這件事告訴他,他又能做什麼呢。
可是電話裡,周行卻告訴她:“彆怕,我去將你媽媽救出來。”
她當時真的已經沒有辦法了,她選擇相信周行。
掛斷電話之後,她強迫自己在房間裡等了十分鐘,然後終究放心不下,出門下了樓。這個時候,還不是滿大街都是出租車,她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一輛出租車,而且她身上一毛錢都沒有。她死死地握著手機,滿臉都是鼻涕和眼淚。
她真的害怕。她人生什麼也沒有,即使她媽媽愛賭博,那也是她媽媽,她唯一的親人。
等到快十二點,她終於忍不住,打給周行的電話無人接聽,她猶豫再三,打了報警電話。
她媽媽是第三天才回來的,當時她媽媽渾身是傷,顯然那些人打她了。寧曲相信自己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她媽媽當時的慘狀,她恨得想去殺了那些畜生。
從那以後,她媽媽再也不去賭博,她也再沒有見過周行,那晚的事情,仿佛被蒙上了一層布,讓人再也無法窺見。
“那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寧曲迫不及待地追問,“我都已經三十了,媽媽,你告訴我吧,那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宋薇拉著寧曲的手,咳嗽了兩聲,才緩緩道:“那個少年,他跟我說是你讓他去救我的。”
“原來…周行竟然真的去了?”寧曲喃喃。
宋薇點了點頭,寧曲能感受到她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那個少年,真勇敢啊。可是也真的…”宋薇頓了頓,霍地將目光掃向寧曲,壓低了聲音,“那個少年捅了這些人!”
“什…什麼!”寧曲瞪大了眼睛。
“當時看守我的人一共有三個,其他人都不知道去哪裡了,那個少年從門口摸進來,準備將我救走的時候,被看守我的人發現了,然後那個少年被抓住,三個人一起圍著打他。我當時被綁在了椅子上,什麼都做不了。我當時看那少年被打得這麼狠很難過,我知道他是想來救我。”
“然後呢,媽媽?”
“然後我看到他抽出了一把匕首,我幾乎沒看清他是怎麼將那幾個人給放倒的,然後他將我救了出來,警察就來了。他當時很害怕,他可能殺了人。然後他就跑了。等警察來,因為這些賭場的人乾的都是違法的事情,我雖然知道真相,可是我不願意將這個孩子牽扯進來,就沒有將真相說出來,隻說自己當時被打暈過去了,醒來的時候,這幾個人就已經倒在了地上,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當年你還小,我擔心一旦告訴你真相,你會說漏嘴。”
“媽媽!”寧曲萬沒有想到當年竟然是這樣的真相,也就是說,她以為已經死了的周行並沒有死,他還活著!
寧曲當年去過周行的家。
周行家比她家還貧窮,周行的父母都已經不在了,周行沒有兄弟姐妹,他和他奶奶住在一起,當年周行消失之後,他奶奶還大病了一場,這都是寧曲去他家找他的時候聽說的。
周行當時隻是個初三的孩子,卻為了救她媽媽傷了人,還因此流亡在外多年。
寧曲的心在這一瞬間被前所未有的觸動,她從來不知道,曾經有個人為了她犧牲了這麼多,甚至改變了他的一生。
“曲兒,假如有朝一日我能再見見這孩子就好了。”宋薇輕歎了一口氣,顯然她也知道因為自己,這個少年失去了什麼。
寧曲愣了愣,“是啊,假如能再見見他就好了。”
寧曲決意要將周行找到。至於找到了人之後要做什麼,就是另外一個問題了。
寧曲請了私
家偵探去調查當年的事情。
等私家偵探調查完,寧曲才知道,當年那個案子根本就沒有人死亡,那三個人,傷得最重的那個,在醫院躺了一個月也都救過來了。因為那處賭坊本來就是非法的,被依法取締之後,那些人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當年的破案技術遠不及現在,再加上他們本身做的就是一些非法活動的原因,總之這個案子早就結案了。
寧曲付了大價錢給私家偵探,一定要他找出周行。
寧曲很快就接到了她丈夫的電話,寧曲畢竟掌握著他的命脈,他很難不做出妥協。
“你到底想要怎麼樣?”
“一半的財產,這是屬於我的應得的部分。”
吳皓冷笑,雖然已經對她獅子大張口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是還是沒有想到她竟然會這麼不要臉地提出一步的財產。
“就算是分割婚內共同財產,也不可能有一半那麼多,我答應分給你的,就是應該給你的很合理的數字!”
“對不起,我覺得一點都不合理。要麼分割一半給我,要麼你就變成窮光蛋加蹲大獄,你自己選擇。”
掛斷了電話,吳皓死死地捏著手機,一臉的陰沉。
“做什麼呢,這麼生氣,誰打來的電話啊?”他身後,一個穿著性感睡衣的妙曼女子雙手攀上了他的肩膀。吳皓將她的手打了下去,“滾,彆來煩我!”
等女子走之後,他盯著窗外的路燈,半晌沒有動作。
過了好一會兒,他拿出手機,撥打了一個電話出去。
“寧曲那個婊.子不願意接受我提出的財產分割。”
他雙唇不停地蠕動,諾大的落地窗上映出他的影子,臉色陰沉得很怕。
寧曲也有自己的離婚律師,隻不過,她需要和吳皓協商的條件並不是可以擺在明麵上來商量的條件,隻不過她跟吳皓說的那些,並不是口頭上的威脅。她隨時都可以將那些文件公之於眾,她雖然愛錢,可是她更痛恨背叛。尤其是自己孤注一擲,然後徹頭徹尾地輸掉之後。做輸家的滋味並不好受。
不過,如果吳皓願意協商,那麼還是兩全其美的。這樣一來,她成了贏家,還贏得了財產。
寧曲最近總愛失眠,或許是心情不太好,總讓她夢到從前的
事情。
她開始重新牽掛起了那個少年,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還活著嗎?
寧曲甚至在想,等找到現在的周行,她或許能做的就是給他一份工作,假如他有了妻兒,她或許還可以讚助他一套房子供他一家生活。
總之,寧曲想了很多很多。甚至她在想,到時候要不要給他們一家讚助一個鋪子,這樣他們就不會擔心吃喝問題了。旺鋪就算是租出去,一年也有不錯的收入。
等私家偵探那邊真的找到周行,給她打電話的時候,寧曲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她沒想過消失這麼多年的人,能這麼快找到。
她開車去了私家偵探說的那個地方。
那是一處工地,周行就在這個工地裡麵上班。
她站在工地外麵很久,工地是封閉式的,大門有門禁,她不是工地的人根本就無法進去。
寧曲嘗試跟門衛溝通自己是進去找人的,但是門衛根本就不讓她進去。寧曲隻好想了一個法子,她去了這個項目的售樓部,準備買下一整層樓,她給這個項目部開出的條件就是隨時都能進去看她的房子。這樣千萬大單的客戶不常見。房地產開發商當然願意用這樣一個條件去換取這樣一個優質客戶。
之所以在她沒有下單之前,就能將這個條件答應下來,是因為當時接待她的房地產銷售經理看到了她開的是一輛四百多萬的瑪莎拉蒂。這種客戶當然有錢來買房。幾乎都不用懷疑她的經濟實力。
寧曲在房開答應她的條件之後,很爽快地付了定金,然後帶著私家偵探,如願以償地進入了工地。
時隔十五年,她終於又見到了周行,即使這個時候的兩人已經變化大到都認不出彼此。
作者有話要說: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