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來島上就要一個月, 也快要過年了,男人們越來越忙,忙著年底總結工作, 彙報工作, 軍嫂們就閒著了嘛。
這一閒著不要緊,謠言愈演愈烈, 陳大媽也說的越來越肆無忌憚了。
為啥呢?
因為薑玉華一連好幾天沒有出門, 就在家窩著, 她家的幾個孩子也不怎麼出門, 陳大媽就覺得, 這婆娘是心虛了,怕自己了。
有人高興, 也有人為此替薑玉華著急上火呢。
“小薑, 你可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你不知道, 外麵把你傳成了什麼樣?”方玲火急火燎的上門勸說, 外麵那話難聽的,方玲都跟著著急上火, 舌頭上居然起了個泡。
“什麼樣?”薑玉華好奇的問。
“他們說你在外欺負老太太,在家欺負小宋,一個女人不乾活不洗衣服做飯,什麼活兒都扔給小宋。”
薑玉華眼皮都沒抬,“前一條我不認,但後一條他們沒說錯啊,我家的活兒都是宋修見在乾。再說了, 憑什麼女人就該當老媽子乾活兒洗衣服, 他閒著的時候他乾, 我帶孩子,他累的時候,我再乾,家務就該這麼分擔著來,憑啥什麼都給女的乾。”
“你就不怕這麼說下去,以後在島上不好做人了?”方玲納悶了,躲在家裡不搭理陳大媽,這可不像是薑玉華的作風,“咱們都知道老太太在造謠,但她在島上會做人,今天對你說兩句好話,明天給她逗個悶子,大家都還信了。”
“放心吧嫂子,讓她繼續說,知道的人越多越好,最好傳到領導耳朵裡,她蹦躂的越高,敗的就越快,你等著看吧。”薑玉華不緊不慢的說。
其實這件事情不光是方玲著急,就連那天目睹全過程的魯主任都看不下去了,上門來勸薑玉華給自己正名。
薑玉華當時就是這麼說的,“現在出去沒有任何作用,大家已經相信了她的話,說再多都會被當成是狡辯,隻要等一個合適的時機,我會給自己正名的。”
現在天大地大,過年最大,過好了年就騰出精神來收拾這長舌頭的老太太。
當天晚上,薑玉華躺在床上,側過身問宋修見,“二哥,明天就是除夕夜,你明晚想吃啥,我給咱們做?”
隔著不到一米的地方架著行軍床,宋修見就躺在上麵,閉著眼睛說,“不用你做,今年羅司令決定所有軍屬統一在以前的小學食堂吃年夜飯,包餃子。”
“所有家屬都在嗎?那你們呢?”薑玉華一下子坐了起來,迫不及待的追問了。
宋修見聽見她動靜挺大的,睜開看了一眼,“也在,島上的軍官都在,軍人統一吃年夜飯,我們跟軍屬家人一起吃,省的他們不自在。”
咦?島上所有人都在,這不就是薑玉華一直在等待的那個好時機嗎?
薑玉華深吸了幾口氣,在腦子裡盤算了一下明天怎麼發揮,正迷迷糊糊的要入睡呢,宋修見又說話了。
他說,“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
“我得罪誰?是有人在你跟前嚼舌頭了?”薑玉華立刻問。
也隻有在黑暗中,宋修見的目光才會落到妻子身上,下意識的凝視著她。
過了好一會,又說話了,“好幾個戰友過來找我,說你的事情,領導也問了,是不是我在家什麼家務都要乾。”
其實情況比宋修見說的還要尷尬點,他那天剛巡視了一圈,下飛機就有幾個戰友勾肩搭背的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一副無比同情的樣子,還說,“中隊長,原來我們還羨慕你,娶了那麼漂亮個媳婦,誰知道是個母老虎,這太凶的女人娶不得啊!”
“就是,聽說快給高團長的媽/逼得上吊了,你趕緊跟人家打個招呼,再回家好好教育一下媳婦吧。還有,咱們在外麵一天累死累活的,他們在家就帶帶孩子洗洗衣服,這都不願意乾,憑啥你乾啊,回去好好說說!”
彆說戰友,就他的頂頭上司都在問說,“小宋,媳婦該說就要說,我知道你們小夫妻感情好,不能太縱容了,有空去跟高團道個歉。”
“道什麼歉,是他應該給我媳婦道歉。”宋修見當時皺著眉道,“我媳婦從來沒說過趕她走的話,為什麼要道歉?”
但沒辦法,沒人相信啊,大家都是一笑而過,一副宋修見已經被媳婦迷暈了頭的樣子。
“他們當然不相信,陳大媽在島上多久,我才來了多久,她又會裝可憐,你說什麼他們都不會相信的。”薑玉華擦完了雪花膏,又躺了回去,似笑非笑的看著宋修見,“那你呢二哥,你也覺得男人在家乾活丟人?”
“不提這個,對了,家裡的碗上油洗不掉是怎麼回事?”宋修見避開不談。
“用熱水燙一燙就好了,你沒用熱水,油凝固起來當然洗不掉。”薑玉華翻了個身,打著哈欠說,“睡吧,我明天一定解決了這件事。”
“要不要我幫忙?”
“不要,你可以跟領導說一下情況,不要跟老太太廢話,你一摻和進來性質就變了,彆為了這點小事弄傷了戰友情。”
說著,薑玉華已經困迷糊了,跟隻小貓崽子似的開始打起了小呼嚕。
宋修見長久的,在黑暗中凝視著妻子,心想,玉華這也太懂事了,懂事的有點過了頭,他有點過意不去了怎麼辦,他想給玉華解決了這件事兒。
夫妻倆一人一個想法,時間就這麼推著走,轉眼吃年夜飯的時間就到了。
當天下午四五點,天剛開始黑了,家屬區的一群家屬就抱著家裡有的菜,還有人抱著一大捆的芹菜,給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給孩子穿的乾乾淨淨的,就哼著歌往原來的小學食堂走了。
薑玉華自打來了之後,還是第一次知道島上原來是有小學的,但她不認識路,要不是跟著大部隊後麵走,一準兒要迷路了。
雖然年夜飯說了要包餃子,但光吃餃子也不行,好多家屬來自五湖四海,就都帶了自己家的特產過來給大家嘗嘗,這會兒用食堂原來的大灶熱一熱就能開吃。
於是熱自家特產的家屬們分了一撥,剁餡料擀餃子皮的又分了一撥,各自占了兩邊。
薑玉華往左邊走,心想我去幫忙熱個菜什麼的吧,那些軍屬就立刻搖頭,臉色冷淡的說,“彆彆彆,我們這兒忙得開,你自己走走看看吧。”
往右邊走,那些包餃子的軍嫂們就更了不得啦,好像生怕她往餃子餡料裡投毒似的,“我們忙得開,人手已經夠了,你自己找個地兒忙活吧。”
都不要幫忙,薑玉華樂得不要乾活兒,等著吃飯,一低頭看見三個孩子也委屈巴巴的跟在自己後邊,索性就說,“建安,我看見那邊有原來寫的標語,我帶你們認字兒好不好?”
建安眼睛一亮,“我們還能學認字?”
“為啥不行?”
“他們都說認字兒沒用,而且外麵……”孩子想說,他還沒被帶到島上的時候,曾經看見有人批判黑五類,剃了陰陽頭,帶著枷鎖,正遊街呢,那回目睹給孩子留下了深深的陰影。
在他這,學習知識的後果大概就是被人拉著遊街。
“誰說認字兒沒用,我可是考上了大學的,你們是我孩子,怎麼能大字兒不識一個,再說了,讀書讓人明理,知識讓人不容易被慫恿,知道為什麼那麼多人裡,隻有你父親和現在的爸爸能開飛機嗎?”薑玉華又問。
建安提起以前的爸爸,眼睛一紅,咬著嘴巴,在這個所有人都歡度春節的日子,差點沒哭出來。
薑玉華給他擦了擦眼睛,認真的說,“正是因為他們都上過大學,所以才能從這麼多人裡麵被選出來操作飛機,否則上了飛機,那上頭都是英文的字符,你看不懂可咋開,對不對?”
建安一想到爸爸,可傷感了,咬著牙說,“那我以後發明個全是漢字的飛機,讓誰都能開。”
“有誌氣,那現在咱們去那,學著認字兒怎麼樣?”
乖乖的,幾個孩子一個牽著一個,都讓薑玉華牽到了角落裡。
“跟我先讀一遍,打倒美帝,打倒蘇修……”
安安還小,話都說不利索就算了,薑玉華把重心放在了兄弟倆身上。
建安腦瓜子好使,不過教了讀了幾遍,他已經能完整快速的把整句語錄給背下來了,甚至薑玉華指著上麵的某個字,他還能精準的得出答案。
“你咋認得出來的?以前有人教過嗎?”薑玉華摟著建安,跟摟著寶貝似的,當老師的誰不喜歡機靈的孩子。
“這不都有順序嗎,我已經背下來了,按照順序就知道這個字的讀音。”建安一臉媽媽好笨的表情。
但反觀平安,他也跟著念了兩遍,有人帶著背倒是還好,但讓他自己背就成了,“打倒美,打倒修,嗯……”
“嗯個頭,打倒美帝!”建安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打倒美帝。”平安小腦袋跟瞌睡蟲似的,趕緊點了點頭,又開始,“打倒,打倒,媽媽,打倒誰啊?”
“蘇修。”薑玉華拉著建安說,“你教弟弟念,等他能背出來,咱們估計也可以吃晚飯了。”
彆看平安小腦瓜子不太靈活,但人可執著了,拽著哥哥不撒手,學一次不會就學兩次,兩次不會三次,三次不會,拿了根棍兒,讓建安一字一句的照著上麵指,他在下麵讀。
建安剛才還在鄙視媽媽,這會兒已經被折磨的生無可戀。
終於,等平安完整的背出來之後,那邊食堂的大門裡就走進來好多人,那都是營區的軍官。
“我們剛陪著過完了部隊聯歡會,沒有及時趕回來跟大家一起包餃子,大家辛苦了,那現在就開始吃飯?”說話的是個身材高大,中氣十足的男人,看著比實際年齡小不少,一邊笑著,就走進來幫忙端餃子了。
薑玉華回頭看了一眼,估計這就是丈夫說的羅司令,島上職位最高的領導。
大家都到場,這就開始吃餃子啦。
那些家屬雖說不讓薑玉華參與做飯,但餃子和飯菜他們不可能不讓人吃。
肉餡兒的,芹菜餡兒的,白菜餡兒的,還有豬肉大蔥餡,一顆又一顆,蘸著祘醬,要麼蘸著醋,都在大口大口的往嘴裡送呢。
大家圍成了一桌,有說有笑,這才有了過年的氛圍嘛。
餃子一咬還有香濃的肉汁,吃一碗餃子,再來一碗湯,外麵寒風凜冽,食堂裡沸反盈天,大家說著笑著,笑著唱著,真是要多熱鬨有多熱鬨。
說實話,在幾十年以後,薑玉華不止一次的懷念過這種大家一起過年的日子呢。
吃完了飯,碗筷一撤下去,就迅速的在空地搭上了個台子。
薑玉華這是第一年來,還不知道要乾啥,就問宋修見,“這是要乾嘛?”
“聯歡會,軍屬可以上去表演節目。”宋修見言簡意賅的說。
好嘛,其他軍屬應該是有所準備的,但薑玉華忘了問方玲和陳秀,他倆估計也忘了說,反正都沒有準備節目。
倒是其他軍屬熱熱鬨鬨的,三三兩兩就組成了個組合,有人上去唱帶著鄉音的歌,還有人給大家就地扭起了秧歌,就連陳大媽,都清清嗓子上去唱了一首《我為祖國獻石油》。
聯歡會開的正熱鬨,薑玉華有點困了,正準備去角落裡打個瞌睡。
臨走之前,宋修見拉著她說,“一會兒要是有人找你,問你話,你就把之前發生的事情告訴她,老老實實的說。”
婦女?誰?給她伸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