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弦安用借口成功從書房脫身,出門沒走兩步路,就見二叔正陪著借口的正主從對麵走來,於是立刻轉身想躲,卻被喝止:“弦安,快些過來,驍王殿下有事要找你。”
“……”
柳二公子這回心也擰成了苦瓜,他從出生到現在,還從來沒有在家中如此日理萬機過,先是妹妹,再是娘,再是爹,現在又來了一個驍王殿下,怎麼突然之間好像每個人都在等著聽自己說話。
不想說,好累啊。
梁戍看著他宛如霜打的皺巴表情,暗自好笑,總算沒有再要求聽第四遍殺豬匠娶媳婦的故事,隻問:“你住在何處?”
“北邊。”柳弦安簡短地回答,“還在清掃,不宜待客。”
“那便先帶著本王到山莊各處看看。”梁戍並沒有被勸退,“東邊似乎景致不錯。”
柳弦安將期盼的目光投向自己的二叔,因為東邊絕大部分區域都歸他,主人攜貴賓同遊,很好。但柳拂知顯然並不這麼認為,他最近正在潛心研究一種新的藥物,需要時時刻刻守在爐邊,實在沒多少時間陪客,尤其是陪這種雖地位尊崇,但卻對醫理一竅不通,明顯隻想來看熱鬨的皇家貴胄——將他交給同樣遊手好閒的侄兒,兩人簡直再般配也沒有了,堪稱天造地設一對無聊人。
於是柳二公子就被迫承接了這一項任務,苦得不行。
在柳拂知離開後,柳弦安也緩慢地向後挪,梁戍似笑非笑:“嘴上說要同遊白鶴城,現在才剛進白鶴山莊,便腳底抹油想跑,這就是四萬八千歲的待客之道?走!”
柳弦安反抗不得,被扯得一路踉蹌:“唉。”
白鶴山莊是很大的,差不多有半座城那麼大,若是再加上山中的藥田與溪穀,就更加大得沒邊。柳弦安在東邊走了還沒兩步,就稀裡糊塗迷了路,沿著一條破破爛爛的泥巴小徑來回走了三趟,也沒能成功繞出去,於是內心敷衍情感真誠地介紹:“差不多就是這樣了,好了,我們走吧。”
梁戍好氣又好笑,拽住他的一縷頭發:“在自己家中也能找不到北?”
“我從來沒有來過東邊。”柳弦安心裡苦,當然了,自己也沒去過大琰廣博的東南西北,那為何卻能清楚知曉千萬裡之外的山川分布呢?當然還是因為看過書。但二叔的園子就不同了,二叔的園子又沒有書,而且還三天兩條要修新路。
他嗓子依舊不舒服,所以辯解的聲音細而弱,配上懶而疲憊的神情,活像禦花園裡那隻被人擼多了的白貓,又倒黴又沮喪,眉眼都耷拉著。梁戍便看著他笑了半天,笑夠了,終於沒有再提出要繼續逛的要求,轉而道:“去你的住處看看。”
柳弦安如釋重負。
兩人又走了長長長長一截路。
水榭在整座白鶴山莊的位置,豈是一個“荒僻”所能形容,北得不能再北,途中還有一段不怎麼平整的石子路,不過宅子周圍倒是打理得意境古樸,一株很大的樹枝繁葉茂,將院門也掩住大半,確實適合睡仙悟道。
阿寧正守在門口,此時客房已經整理好了,不過因為隻有一間,所以驍王府的其餘人便繼續住在柳莊主準備好的向陽大宅裡,這裡是獨一份的待遇。
“酒呢?”梁戍踏進小院。
阿寧迅速跑去前廳,將那兩小壇被吹了一路的酒捧出來。
柳弦安站在旁邊,悄悄揉了一下自己的喉結。
梁戍撩開衣擺,坐在凳上:“你喝茶。”
柳弦安:“……”
嗓子不適,的確隻能喝茶,茶水入口寡淡,鼻子裡還要聞著對麵的酒香,越喝越無聊,這與想象中的把酒言歡簡直毫無相同處,於是喝著喝著,柳二公子的思緒便不知又飛到了何處去。
梁戍放下酒杯:“西北也有同這差不多的酒。”
柳弦安被拉了回來:“西北有什麼酒?”
“叫‘百神愁’。”梁戍一笑,“名字起得大,卻不是什麼名貴的酒,一文錢就能買上一壺,當地百姓人人會釀,入喉又烈又嗆,曾有一群文人想去大漠寫詩,結果詩沒寫成,倒先在黃沙中醉了一天一夜。”
柳弦安跟著笑,覺得能在長天大漠裡酩酊大醉,好像也挺浪漫。
梁戍搖頭:“要不是阿月帶人巡邏,將他們撿了回來,隻怕早已被曬成了人乾,你若去了西北,親眼見過大漠,就能知道那是一片吃人也不會吐骨頭的魔域,狂風起時,整片天都是黃沙,再也分不清東南西北,隻有躲在駱駝身後,等著災難自己停止。”
在那種環境裡,光是生存便已竭儘全力,更何況還要帶兵打仗。柳弦安覺得若換成自己,可能撐不了一個時辰,就會當真駕白鶴與大道同遊,但梁戍居然能將邊關守得如此穩妥,還有空來白鶴城喝酒,還要去管西南的邪|教與四境的流民,想及此處,他難得對一人肅然起敬。
過了一會兒,又忍不住問:“會累嗎?”
這話同先前梁戍的“世界裡隻有你一個人”同屬一流派,都是聰明人不用多加前情贅述,就篤定對方肯定能聽懂,而梁戍果然也聽懂了,稍稍一笑:“習慣了。”
這話說得雲淡風輕,柳弦安卻記起了他的舊傷,於是將兩根手指伸過去,搭在對方脈上。
梁戍再度不動聲色地隱去了脈象。
柳二公子在桌下抬腿一踢。
梁戍悶笑,總算沒有再逗他。柳弦安這回仔細試了半天,道:“還是得靜養,至少三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