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恒暢一連往水榭中跑了兩天,方才搞懂柳弦安寫的那厚厚一摞診單,還懂得很勉強,心中便更將自家二公子奉為世外醫仙。暗自想著,怎麼會有如此浪漫的一個人呢?天性放蕩不拘禮節,從不與俗世交好,卻又與整座王朝的至高統帥擁有一段隱秘的高山流水之誼。
他判斷驍王殿下應該也是極為欣賞公子的,否則絕不會在水榭小院中一坐就是一整個下午,閉目凝神細聽天籟,神情舒展閒適極了,這不恰好就是傳聞中的“曲每奏,鐘子期輒窮其趣”嗎?阿暢硬是從中摳出了一點天涯知音的調調,自己覺得感動非常。
在劉恒暢與柳莊主的配合下,計劃進行得很順利。人們起初隻是發現阿暢突然不見了,還不像是臨時被抽走,丟下一大堆活沒有人乾,就都跑去問表少爺,得到的答案卻十分含糊遮掩,而往往世間的事,不怕攤開了說,就怕遮掩,越遮掩越招人去探,所以很快就有了一種說法,稱阿暢這幾年借著收購藥材,替他自己貪了不少錢,這回由黑烏野棗的事被一並查出,所以遭趕了出去。
人人都唏噓得很,明明看著挺勤快的一個年輕人,怎會如此短視。
但唏噓完了,也就完了,該忙繼續忙,四麵八方的病患還在等著看診,白鶴山莊的弟子,連生死隻是過眼雲煙,更遑論是一個人的去與留。
劉恒暢背著包袱,騎著一匹馬,孤身離開了白鶴城。
遠處黑雲滾滾,似乎蘊著千鈞萬鈞的雷霆。
……
相對於放走阿暢來說,柳莊主對於驍王殿下竟還要一並帶走自己的二兒子這件事,就顯得要糾結許多,柳夫人也不想同意。先前是想讓他多活動活動,結果這回出門差點被綁匪給殺了,那誰家父母能放得下心?
還是去王城,路途遙遠不說,去了豈不是又得見到公主。柳夫人憂慮重重:“弦安的脾氣,你我都是清楚的,公主要嫁,他八成就是一句‘也可以’,可他哪裡是做駙馬的料,皇家的規矩又多,誰會容他一天到晚躺著。”
而柳莊主也很費解,天下誰不知驍王殿下軍務繁忙,理應沒有時間遊山玩水才對,而自己的兒子除了遊山玩水——說實話吧,他連遊山玩水可能都需要轎子給抬,所以到底為何硬要帶在身旁?
夫婦兩人探討半天,沒探討出原因,但是探討出了結果,那就是王城最好還是不要去。
於是柳夫人親自去了水榭,想教兒子裝病,結果進門就見桌上鋪了好幾張馬車的圖紙,看著一輛比一輛奢華氣派。阿寧正在埋頭苦列行李單,之長,長得宛如要搬空水榭裡的所有家當。
柳弦安嘴裡含著一枚涼果,他前幾天同阿暢說多了話,嗓子又有些不舒服,但在柳夫人看來,這斜躺在床上吃果子的姿態,真是更加懶得沒有話說,她簡直愁得不行,坐在塌邊,握著這糟心小心肝兒的手,道:“就該早些給你說個媳婦。”
柳弦安回答:“也可以吧。”
柳夫人被氣笑了:“誰都可以?”
柳弦安用舌尖抿著話梅核:“誰都可以。”
梁戍的腳步停在水榭小門外。
“想娶媳婦,你就得勤快些,不然豈不是禍害了人家姑娘。”柳夫人讓阿寧拿來一個墊子,墊在他腰後。
柳弦安解釋:“不是我想娶媳婦,是我可以娶媳婦,我不想的。”
柳夫人沒有理這顛三倒四的鬼話,繼續問:“娶回來之後呢,你就還這麼躺著?”
柳弦安答,我們也可以一起躺。
柳夫人設想了一下那種場麵,立刻腦仁子都要炸裂。其實她這回來找兒子,還真是準備了幾門好親事想與他商議,早點成親,也省得再被人惦記。柳二公子雖然懶名天下揚,但架不住長得實在是好,品行也沒有過分變態扭曲,再加上還有白鶴山莊在,所以仍有不少門當戶對的小姐願意嫁。
但現在,柳夫人覺得還是算了吧,自己都管教不好的兒子,如何能指望媳婦管教,隻怕到時候結不成親,倒結了怨,便隻道:“王爺這回要帶你同去王城,究竟所為何事?”
“也沒什麼事。”柳弦安道,“就是我前些天總是頭疼,與王爺待在一起,會舒服許多。”
柳夫人拍了他一巴掌:“胡鬨,頭疼怎麼不同你爹說?王爺又不是大夫,怎麼能替你醫病。”
柳弦安坐起來一些,本來是想解釋的,但是一想到解釋時,就又要將腦海中那個廣博折疊的世界重新打開,再用普通人能理解的方式加以描述,立刻就覺得好累啊,實在是太累了,完全沒有必要,於是重新躺回去,敷衍:“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