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寧勸說無效,隻好將驍王殿下新送來的寢具留給公子,自己抱著原先的舊棉被鑽出馬車,想看看有沒有彆人需要。
此番梁戍南下,隨行隻帶了十幾名親兵,扮作富家少爺出遊。此時大家正在路邊生火做飯,突然冒出一個愁眉苦臉抱著被子到處轉悠的人,便都看著他笑。高林也注意到了這頭的動靜,大步走過來問:“你這是要打地鋪?”
“不是。”阿寧將被子換了邊肩膀扛,“我家公子要用王爺送的被子,我便將舊的拿出來,看看楊叔那裡收不收。”
楊叔是夥夫,也負責管理一部分日常用具,收是肯定會收的,但高林哪裡會讓柳二公子用過的寢具落到老楊手裡,立刻道:“給我吧。”
“啊?”阿寧猶豫,這是不是不大合適。一床舊被子,倘若給尋常的兵士墊墊也就算了,堂堂副將,哪裡能用公子剩下的東西,剛想拒絕,結果高林緊接著又補了一句:“我拿去送給我家王爺。”
阿寧聞言越發受驚:“不行的不行的,這太失禮了,王爺是缺被子嗎?那我還是將那床新的還回來吧。”
高林虎軀一震,千萬彆!但麵上還是頗為正經:“軍營裡哪來這麼多講究,西南的冬日濕冷,王爺是擔心柳二公子會挨凍,才會將他自己的被子送過來,現在既然柳二公子不缺,那也懶得再換來換去,就這樣吧,隨便蓋蓋就行,給我。”說完便從阿寧手中把被子強奪過來,跟土匪似的,奪完二話不說轉身就跑,健步如飛地去向自家王爺獻寶。
留下阿寧在原地萬分糾結,那床被子我家公子真的已經蓋了很久,被套洗過許多次,布料也從厚而挺括變得又薄又綿又軟,就算軍營裡再不講究,又哪裡是能拿去給王爺用的?他回到馬車,看著正裹在新被子裡呼呼大睡的,沒心沒肺的自家公子,頭疼得不行。
梁戍獨自在馬車裡看軍報,也正看得太陽穴脹痛,車簾突然就一動,一床舊被子毫無防備地被送到眼前,帶著熟悉的淡淡藥香,以及高林強伸進來邀功的半個腦袋:“王爺,阿寧說柳二公子要用新被子,這床舊的沒處放,本來想丟,我便借機要了來。”
一個王爺,一個副將,兩人合謀算計彆人家公子用過的一床舊被,此事若傳出去,估摸當朝天子會當場背過氣。但鑒於這時那些禦前壯漢都在另一頭休息,所以梁戍還是不動聲色地勾勾手指,將人招進馬車:“細說一遍。”
高林便又細說了一遍,雖然再細也細不出更多綿綿情意,但梁戍依舊覺得此人看起來前所未有的順眼。高林獲得鼓勵,一拍車凳:“王爺放心,我一定牢牢盯著柳二公子的馬車,看還能不能拾掇點彆的。”
這句話聽起來既感人又有病,充滿一股不能細究的詭異感,於是梁戍決定不再想這件事,揮手把人打發出去,自己靠在棉被上,閉目休息片刻。藥香不多不少,剛好夠讓緊繃的神經放鬆,棉花也絮得鬆軟柔和,躺進去像一朵雲。
旁的小情人,都是互送手帕香囊玉佩,握在手裡揣在袖中,含羞帶怯地暗自喜悅,隻有驍王殿下與眾不同,尚未挑明心事,便搶先互換了最貼身的被褥,將整個人從頭到腳兜住,有一種宛若西北長風的、霸道囂張的粗獷浪漫。
獨一份,親密非凡。
有了新被子,睡仙睡得越發長夢不知歸,而梁戍長久以來的失眠症狀,也因為四周縈繞的藥香而緩解幾分,有時候白天空閒了,還能稍微打個盹。高林看在眼裡,喜在臉上,感慨在心中,一床被子都能有此奇效,將來要是真成了親,那還得了。
梁戍問:“你在傻笑什麼?”
高林道:“我這不是想到王爺的婚事,心裡高興。”
說這話時,他聲音略略大了些,恰好被剛剛睡醒鑽出馬車的柳弦安聽到,於是立刻轉頭問阿寧:“王爺要成親?”
“什麼王爺要成親?”阿寧滿頭霧水,“沒有啊,公子聽誰說的?”
沒有嗎?柳弦安疑惑地望過去,高林還在笑,在馬背上笑得跟朵花似的,宛如已經喝上了喜酒。而與他並排策馬的梁戍,心情看起來也不錯,眼睛微微眯著,身姿挺拔,又被一束冬陽披了滿身的金,分外華貴風流。
他也打馬過去細聽。
結果高林一見自家王爺的心上人來了,當即就調轉馬頭去了另一個方向,還順便將周圍一圈親兵也帶走,清場清得那叫一個嫻熟,柳二公子什麼都沒聽到,鬱悶得很,梁戍問他:“又在發什麼呆,不睡了?”
“睡醒了,頭昏。”柳弦安收了收馬韁,“王爺方才在與高副將聊些什麼?”
“說一些將來回王城之後的事。”梁戍看了看日頭,“前頭就要到懷貞城了,我帶你跑一陣?”
柳弦安其實還想再問一下,回王城之後的事是什麼事,但又覺得偷聽總歸上不得台麵,便預備下回再找機會探。懷貞城,柳弦安在西南地方誌上曾經看到過這個地方,好像有一種花糕做得還不錯,五顏六色,就點點頭:“好。”
梁戍拽過他的手,將人輕輕帶到自己的馬背上。將士們對此已經見怪不怪,紛紛側身讓路,玄蛟如閃電一路疾馳,途中還經過了一個小村子,炊煙嫋嫋,看著分外和樂幸福。其實一旦離開了白河流域,大琰絕大多數地方,就還是富足安穩的,包括西南在內——就算目前底子因邪|教還不太安穩,但至少百姓該有的都有。
柳弦安正這麼想著,玄蛟就停下了腳步,不遠處已經隱隱現出青色的城牆,這算是眾人在進入西南之後,抵達的第一座大城。
柳二公子的腸胃適時地“咕嚕嚕”叫了一下。
梁戍笑著在他肚子上按了一把:“走,帶你去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