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梁戍的身體仍有些發熱,在夢裡,柳弦安便也落入了一汪無底的溫泉中。
他閉起眼睛,由水麵緩緩下沉,寬大衣擺向著四麵八方飄漫開,似一朵巨大妖冶的花,而就在這潮濕黏膩的世界裡,他的身體恍惚如完全落入另一個人的掌心,粗糙薄繭貼合腰肢,帶來一陣不可言說的陌生戰|栗,細白腳趾微微勾起,踩得水波一片蕩漾。
待身體隨水波漾到最高處時,柳弦安手指握緊枕頭,猛地驚坐起來,阿寧原本正趴在床邊休息,此時也被帶醒了,睜眼見柳弦安滿頭虛汗,趕忙抓著他的手臂搖了搖:“公子,快醒一醒,你做噩夢了?”
房間裡光線很暗,窗外也鬨哄哄的。柳弦安緩了好長一陣子,方才反應過來這是哪裡,他鬆了口氣,靠回床頭昏昏沉沉地問:“什麼時辰了?”
“辰時。”阿寧道,“王爺臨走時吩咐過,公子昨晚辛苦,今天就安心在客棧歇著,不必再去府衙。”
他一邊說,一邊去掀被子,柳弦安卻緊緊壓著不鬆手。阿寧初時沒反應過來,以為他還要繼續睡,便道:“那我先去取乾淨的寢衣,公子把身上穿的換下吧,都濕透了。”
柳弦安裹著被子盤腿坐在床上,含含糊糊地說:“你取來,我自己換。”
懶蛋公子要自己換衣服,阿寧停住腳步,目光狐疑,疑了一會兒,問:“剛剛是不是……夢到什麼啦?”
柳弦安蒙混過關地“嗯”了一聲。
阿寧立刻坐回床邊,按住他的肩膀,看起來甚是驚喜:“真的嗎,那我這就寫信告訴莊主和大少爺!”
柳弦安雖然平時比較佛,比較你隨便,比較生死都可以,但此時也被驚到了,這種事為什麼要告訴我爹和我大哥?
阿寧卻覺得,那當然要告訴啊!因為全家人都覺得公子實在太無欲無求了,無欲無求到好像都不太正常——不是精神上的不正常,反正柳二公子精神不正常,全國百姓都知道。柳莊主和柳大公子主要擔心的,是他的身體會不會也有點那方麵的隱疾,就比較忐忑,比較愁苦。
柳弦安:“……”
不想說話。
他換了個話題,問道:“王爺是何時走的?”
“卯時,走得挺匆忙,好像是府衙那頭查出了什麼事。”阿寧道,“看著倒是沒再發熱,隻是有些咳嗽。”
柳弦安就沒再問,他向後仰躺回床上,慢吞吞地換完衣服,腦子裡還在想昨晚那場情迷意亂的春夢,想了一會兒,索性用被子捂住頭,又自暴自棄地睡了個回籠覺。這不早不晚的時間,直睡得整個人越發頭疼,渾身筋骨都是軟的,下午稀裡糊塗爬起來,坐在床邊閉著眼睛用腳找鞋,耳旁卻傳來一聲輕笑。
“……”
梁戍蹲在床邊,握住他一隻赤|裸的腳踝,將軟鞋套上去:“睡醒了?”
醒了,但又好像還在夢境裡,柳弦安僵著身體,隻有喉結滾動了一下:“王爺。”
“阿寧說你不舒服。”梁戍站起來,也坐在床邊,“昨晚凍著了?”
兩人的胳膊相貼著,體溫彼此傳遞,柳弦安心跳,這哪裡凍,分明就燙得要命,便伸手試了試他的額頭溫度:“不發燒了,心跳呢?”
梁戍張開一隻手臂:“不知道,你來聽聽?”
若換作平時,聽了也就聽了,先前並不是沒聽過,但昨晚又偏偏有了那場綺亂的夢,現在就不太能直視這懷抱,於是隻敷衍伸手替他搭了搭脈:“嗯,也好了。”
一邊說,一邊起身快步去桌邊,想喝點隔夜涼水冷靜一下。倒進杯子裡卻是溫熱的花茶,還兌了些牛乳進去,梁戍在身後道:“看你前幾天總讓阿寧去買這個,便乾脆將老板請了來。”
如此體貼細心,柳弦安覺得,自己的夢似乎也並不完全是不知何所起。牛乳茶是不能靜心清火的,隻會越喝越滋補,他隻好問:“我聽阿寧說,王爺今早是神色匆匆去的府衙,那些禦前侍衛查出了什麼?”
梁戍道:“童鷗去了餘琮府中。”
餘琮,就是懷貞城裡出了名善人的餘老爺,一直在協助官府推進抓鬼的事。童鷗去找他不奇怪,奇怪的是,並非白日登門,而是夜晚暗探。
柳弦安也意外:“暗探?”
梁戍點頭:“是。”
童鷗在子時一身夜行服,潛入了戒備森嚴的餘府,看方向是要去主宅。他的功夫其實不錯,但再不錯也架不住餘家的巡邏隊伍多得幾乎處處火把通明,一般人根本無處遁形,眼看著就要被發現,關鍵時刻,幸有禦前侍衛飛身而至,將他一把提了起來,騰身躲往暗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