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番外(1 / 2)

長風有歸處 語笑闌珊 10190 字 8個月前

什麼了不得的大病,居然需要如此漫長的診療過程。梁戍乾坐半天,腰酸背疼,越發無聊,想接著去院裡逗鳥,又怕再引出下一段“居安思危戒奢以儉”的天諫地諫,便將小丫鬟叫到自己眼前,打問道:“你家老爺當真病得如此嚴重?”

小丫鬟恭敬回答:“病倒不重,就是年紀大了,所以治的過程麻煩了些,上回張太醫來看診時,可足足針灸了三個時辰呢。”

梁戍知道這位張太醫,看病出了名的速度快,兒時給自己接過一次脫臼的胳膊,手法簡直與無影劍客有一比。既然連他都要看上三個時辰,那換做自己家中慢吞吞的懶蛋,豈不是得奔著三天去?

思及此處,驍王殿下立刻開始猛猛地頭疼,這老頭在朝為官時話多也就算了,現在都已辭官,竟還能拐著彎地給自己添堵,簡直莫名其妙死了。

但其實呂老大人此時也沒有心情舒暢到哪裡去。他自認忠厚仁義剛正不阿,也確實以此八字做箴言,在朝堂之上脊背挺直地站了幾十年,為大琰將一身精魂燃得油儘燈枯,現在垂垂暮已,卻被一個年輕人指著鼻子問,你這一生都為民做過什麼?

他半是錯愕,半是啞然。柳弦安倒也沒有刻意想與這位老大人做對,他確實是來看診的,可是在看診之餘,也想將道理講清楚。一個王朝自然該有忠心耿耿老臣,但眼裡容不下任何所謂“離經叛道”地到處亂諫,也著實討人厭得很。

呂老大人本想出言反駁,一時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加之被一個晚輩如此失禮對待,心中由病而生的煩躁就更甚,索性憤懣地閉上眼睛。呂小公子見狀,立刻道:“柳神醫,時間已經不早了,不如我先送神醫回府。”

柳弦安搖頭:“不急,針還沒施完。”

呂老大人將衣袖一拂,道:“我近日身體尚可,隻是肋下稍痛而已,倒不勞神醫費心。”

阿寧在後頭偷偷扯了扯自家公子的衣服,示意不如由自己來勸。柳弦安卻道:“呂老大人肋下遊走脹痛,飲食減少,便是長期抑鬱易怒所致,施針隻能一時緩解,並不能治根,還是得改改性子,否則久之恐會血運不暢,脈絡受阻,累及五臟,到那時,不說神醫,就是神仙也難醫。”

呂老大人反問:“難道我還會怕死嗎?”

這話旁人聽著慷慨坦然,但偏偏遇到一個世間最看淡生死的散仙,柳弦安便點頭:“死了,確實也行。”

呂小公子:“咳咳咳咳咳!”

阿寧同情地幫他拍了拍背。

呂老大人冷聲道:“神醫似乎極為看不慣老朽。”

“老大人多心了。”柳弦安道,“人生在世,方其夢而不知其夢,有時自以為夢醒,卻不知自己已經進入了另一場大夢,死生於夢而言,無非閉眼睜眼,所以我從來不會強迫患者去生,倘若老大人覺得死要更好,那儘可去死,此夢休矣,彼夢當生,宇宙萬物,不都是如此周而複始的嗎?”

呂老大人嘴唇顫了半天,憋出一句:“詭辯!”

“是天道。”柳弦安道,“若硬要論此夢與彼夢的區彆,那可能就是老大人在下一重夢中,或許就見不到小孫女了,我方才進門時見她穿了身彩綢裙,分外嬌俏可愛,五歲?”

“快七歲了。”呂小公子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插話的機會,趕緊走上前。

“七歲啊,那再過十年,就該有意中人了。”柳弦安收拾好藥包,“老大人若想喝喜酒,就要學著將心境放寬,多去欣賞萬物之美。西北斜陽連天,東海碧波萬頃,白河如大地之母養出萬畝肥沃平原,還有王爺,他有勇有謀胸懷天下,年紀輕輕便平西北定西南,以一己之力擔起邊境數萬萬百姓的安穩生計。老大人病了能告假休養,王爺一身傷病,卻隻能在在戰壕中草草吃一把藥,如此種種辛勞老大人皆視若無睹,卻隻盯著他的囂張性格,斥他不肯做個忠厚乖順的老實人,世間哪有這種荒謬的道理?”

呂小公子戰戰兢兢地看向自己的爺爺。

呂老大人粗喘了兩聲,道:“驍王殿下戰功卓著,我自然知道,但為人臣子,當、當……咳咳。”

柳弦安眼疾手快一針下去,替他止住了咳,呂老大人欲昏而未遂,隻好繼續坐著。柳弦安道:“為人臣子是該有許多規矩,但王爺天生就不愛守規矩,所以倘若國家安穩百姓富足,我早就帶著他一走了之,無拘無束逍遙四海,而眼下他之所以留在王城,之所以仍願意不合時宜地繼續待在滿是規矩的宮廷裡,老大人以為是何緣由?”

呂小公子接話打圓場,那自然是因為王爺以江山社稷為重,令人欽佩,令人欽佩。

“王爺的天性,我喜歡得很,老大人若不喜歡,大可以不看,或者乾脆尋一人替王爺扛起萬軍重擔,放他隻身歸於天地自由。”柳弦安站起來,“假如這兩點都老大人做不到,那恐怕隻有繼續淤著一把肝火,因為王爺肯定是要繼續立於朝堂的,而老大人就隻能由肋痛淤至五癭,最後膿血崩潰,神仙難救。”

呂老大人迷茫地想,另尋一人,可世間哪裡還有如此一個人?

柳弦安心說,尋不到就對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說服這個迂腐固執的白胡子老頭,但至少試過了,死就死吧,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也沒什麼不可以的。

他留下藥方,神仙一般地走了。

阿寧挎著小藥箱跟在後頭,欽佩地想,啊,怪不得公子下午要吃涼果潤潤嗓子!

見這主仆二人終於離開,滿院子禦林軍都鬆了口氣,至於呂府的家丁,則是在院門被“吱呀”關上之後,才有空抬手擦了把自己的虛汗,麵麵相覷,不敢大吭氣。

前廳的梁戍已經等得快昏睡過去,他坐在八仙椅上,單手撐著額頭,雙眼微閉,夏風吹得他幾縷頭發微微揚起,五官深邃衣袍如水,整個人好似一尊絕美的西域戰鬥神像。小丫鬟看得臉紅心跳,心想,將來自己若是嫁人,定然要嫁一個如此好看的男人,不好看的堅決不嫁。

正看著,突然就見驍王殿下的唇角微微一揚,小丫鬟被嚇了一大跳,以為自己偷摸打量被發現,趕緊低下頭。下一刻,眼前卻已經有另一道白影翩然擦過,梁戍笑著伸出手臂,將人拉到自己身前:“看完了?”

“看完了。”柳弦安與他十指相扣,“走,我們回家。”

見呂小公子還站在門外等著送客,梁戍也並沒有多問,直到出門坐上馬車之後,方才道:“老頭怎麼樣?”

“倘若他按我說的做,再活七八年是沒問題的,倘若不聽,就不好說了。”

“你看,我就說那老頭煩人歸煩人,但是看起來就很命長。”

“嗯。”

柳弦安方才說了一大堆話,又渴又累,回家之後一口氣喝了兩大壺水。梁戍在旁邊看了半天,伸手一戳他“咣當”響的肚子,納悶地問:“呂家人連杯水都不給你喝?”

“我沒要,也顧不上。”柳弦安呼出一口氣,“我先去沐浴。”

梁戍在他離開後,招手叫過兩名禦林軍:“說。”

禦林軍答:“回王爺,柳二公子將呂老大人訓斥了一番。”

梁戍覺得自己聾了:“什麼?”

禦林軍皆為世家子弟,學是上過不少的,所以記話的本事要比高副將強上不少。二人道:“呂老大人還是那老三套,王爺耳朵聽起了繭子,柳二公子卻不慣著,他先問了老大人此生都為民做過哪些實事,又曆數王爺功績,還說老大人若實在看不慣王爺,大可以……大可以去死?或者尋一人接替王爺的位置。”

梁戍:“噗!”

“還有,柳二公子還說,他喜歡王爺囂張的性格,想帶著王爺私奔。”

“什麼私奔,是一走了之。”

“一走了之不就是私奔。”

“……”

“咳。”禦林軍繼續道,“總之柳二公子慷慨陳詞,嘴皮子沒落下風,我們在窗外聽著,老大人加起來一共也沒說出十句話,最後還結巴了。”

梁戍心情頗好,丟給兩人碎銀做賞,自己背著手尋去浴房,進門前不忘整理了一番衣冠,畢竟是要私奔的人了,自然得將自己弄得俊朗迷人一些。柳弦安卻沒心思仔細欣賞,他被熱水泡得正困倦,不想說話,甚至連眼睛都不願意睜。梁戍替他將濕發束好,又取過一塊布巾幫忙擦著肩膀,歎氣道:“我本是來輕薄美人的,現在倒好,給自己尋了個澡堂子搓背的力氣活。”

柳弦安笑了一聲,趴在桶沿上,將脊背露給他,一把細腰在浴湯中若隱若現,梁戍的手便順理成章往下,掌心滑過軟膩的兩片如雲玉脂,湊近道:“我進來陪你?”

“裝不下兩人。”

“我抱著你。”

柳弦安稍微皺了一下眉頭,覺得這樣沐浴未免太過累贅,剛想拒絕,浴桶裡卻已經水波激蕩,梁戍握著他的腰背,將人猛地托起架到自己身上。柳弦安沒有著力點,隻能伸手環住他的肩膀,稀裡糊塗低頭看他時,唇瓣被熱水熏得濕紅。

梁戍在挨罵之前,搶先咬住了這一抹豔色。

糖水煮出的蜜桃雖甜,卻也到底沒甜進驍王殿下的心坎裡,而此時他才算是真被蜜裹糖醃,醃得筋骨酥軟。浴桶裡的水漾出一地,下午吃的涼果是沒什麼潤喉功效了,柳弦安將頭埋在對方的肩膀裡,實在受不住,隻能渾渾噩噩地求了兩聲,卻又有些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因為夢境中也是一片相同微燙的水,以及相同強勢的人。

最後到底也記不清是昏睡在了哪片時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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