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安和謝淵把除了日常工作之外的空閒時間都花在了盯梢上。
得益於普倫接手的正好是他們熟悉的-1層,兩人對他的工作安排可以說是了如指掌。
連著盯了幾天,普倫卻沒有任何異常舉動。
他就像一名普通獄警一樣,每天巡視轄區,寫寫工作日誌。
井然有序地開展工作,不做任何出格的事情,堪稱模範獄警。
既沒有工作中悄悄偷懶溜號的行為,也不像一些脾氣暴躁的獄警動輒拿犯人出氣。
“沒有問題就是最大的問題。”
遊安晃著手裡水靈靈的胡蘿卜肯定道。
“問題在哪?”
謝淵把視線從遊安手裡的胡蘿卜上移開,感覺這間辦公室裡都帶上了胡蘿卜的味道。
簡直像養了一隻兔子。
遊安在辦公桌上支起胳膊,對著謝淵勾了勾食指。
謝淵配合地湊過來,準備聆聽她的高論。
“你想,我剛來這裡當獄警的時候,是不是每天都和他一樣?”遊安循循善誘。
謝淵認同地點點頭,轄區和工作內容高度重合,堪稱一模一樣,“然後呢?”
“你覺得我現在和他有什麼區彆?”遊安揚揚下巴。
遊安這麼問,肯定不是指她管-10到-12層,和普倫管-1層的區彆。
謝淵想了想,欲言又止。
仿佛從眼神裡透露出“不知這話當不當講”的猶豫與糾結。
遊安給予一個肯定的眼神,“來說說。”
謝淵輕咳一聲,“您會把很多活都分給我,巡視不像以前那樣嚴格遵循各項條例,工作日誌有時候也需要我代寫……”
“停停停——”遊安比了一個打住的手勢,清了清嗓子,掩飾自己一瞬間的心虛。
“你舉個例子就行了,不用說那麼多。”
謝淵閉緊嘴巴。
遊安下意識地摸了摸微微泛紅耳根,“看出區彆了嗎?”
“您不如他勤奮?”謝淵努力委婉,就差沒明說遊安沉迷摸魚。
遊安放下手裡的胡蘿卜,一本正經道:“摸魚是每個打工人的天性。”
“我才工作了幾個月,就失去了勤勤懇懇、兢兢業業的品質,逐漸往職場老油條的方向發展。”
“反之,你看普倫。他都工作那麼多年了,居然還像一個剛工作的新人一樣努力!”
“這正常嗎?”
遊安義正言辭地大聲問道。
謝淵條件反射般搖搖頭。
又似乎覺得哪裡不對,“如果他就是這麼一個認真的人呢?”
遊安沉默一秒,“那我敬他是條漢子。”
“差點被你扯偏了。”
遊安敲了兩下桌麵,示意回歸正題。
謝淵:……雖然我不敢說,但是我覺得扯偏的不是我。
遊安:“回到普倫調動到斯科拉星獄的動機。”
“如果他認為造成薩利·堪薩斯的犯人越獄事件有異,並因此懷疑從該事件中受益升職的奧古斯獄警長。”
“他應該做的是什麼?”
“想辦法接近奧古斯獄警長,不管是為了調查還是報複……”
謝淵順著思路往下推。
“沒錯,問題就是他現在什麼也沒做,反而把精力全都投入到獄警的本職工作中。”
“這就是最大的問題。”遊安總結道。
遊安和謝淵一邊繼續盯梢,一邊靜靜等待著事情的轉機。
這一天,星獄突然下達了安排犯人輪班除草的任務。
星獄一層的外圍,是一片麵積遼闊的草地,需要時常安排人打理。
尤其是到了秋季,一些多年生惡行雜草難以用除草劑清除。
而且打過藥劑的草坪到了來年春天,容易抑製新草的生長,影響草坪美觀。
所以星獄裡通常會安排犯人人工拔除雜草。
為了儘快在入冬前完成這一工作任務,星獄給各層的犯人排班輪流去除草。
在犯人除草的同時,負責的獄警需要在一旁監工。
通常是兩名獄警為一組,搭檔工作。
很不幸,遊安被排在了某一天的晚上。
通常來說,夜班這種苦差事都是安排給一級獄警的。
二級獄警和三級獄警都會被放在更輕鬆、更舒服的白班。
遊安合理懷疑這是對還處於考察期的自己的區彆對待。
唯一幸運的是,普倫獄警因為是新來的,在一級獄警的組隊中落了單,和她變成了一組。
“倒是個試探的好機會。”
遊安看著排班表若有所思。
輪班當晚,遊安和謝淵帶著轄下的犯人前往一層。
夜幕沉沉,隻有草地邊緣亮著幾盞照明燈。
燈光不算太亮,隻能看見遠處的人影,卻不容易分清麵容。
遊安和普倫在草地邊緣劃分好各自負責的區域。
犯人們穿帶有編號的灰綠色囚服,手腳上帶著電子鐐銬,在草坪上分散開來。
鐐銬被放鬆至剛好能容許他們勞作的距離。
一旦他們有什麼一場違規舉動,就會觸發提示的警報,引來獄警。
遊安看著夜色裡一個個彎著腰除草的身影,在草坪邊來回巡視。
普倫和她隔著一段距離,警惕地盯著草地上的犯人。
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會引來他的目光。
相比之下,遊安就比他放鬆得多。
因為要在這裡呆一整晚,遊安甚至帶了一個小馬紮凳,準備站累了休息用。
秋天的蚊蟲雖然不如夏天多,但草地裡永遠了免不了一些飛蠅爬蟲。
沒過多久,草地裡就時不時地傳來犯人驅趕蚊蟲的低罵。
巴掌拍在皮肉上的清脆聲和蟲鳴交織在一起,勾畫出夜間勞作的篇章。
和這片氣氛格格不入的是已經展開小馬紮凳坐下的遊安。
她專門帶了特效驅蟲水,雖然在工作開始前她就噴過一次,但是為了保險起見,她決定每隔半小時就補噴一次。
細密的水霧噴灑在脖頸、手腕、腳腕處,遊安感覺蚊蟲的嗡嗡聲都在身邊絕跡了。
處理完自己後,遊安把驅蟲水遞給站在一旁的謝淵,“你也來點,得在這一晚上呢。”
謝淵手腳麻利地在身上噴了一圈。
遊安站起身,從口袋裡掏出另一瓶新的驅蟲水在手裡晃了晃。
“你在這看著,我去跟普倫警官套套近乎,這個小馬紮凳就留給你了。”
遊安走過去時,普倫剛一巴掌拍死一隻停在手背上的飛蟲。
綠色的飛蟲在古銅色的手背上留下一點墨綠的粘液,被普倫不在意地用衣袖抹去。
遊安的目光掃過普倫脖頸處的幾個小紅點,將驅蟲水遞了過去。
“用點這個會好很多。”
普倫道了一聲謝,接過驅蟲水狂噴了幾下。
他正準備把驅蟲水遞還給遊安,卻被她擺擺手製止。
“你留著用吧,我那裡還有。”
“多謝。”普倫收下了驅蟲水。
借著這瓶驅蟲水,遊安打開了兩人之間的話題。
“普倫警官,你在埃諾裡星獄的時候,也會看管犯人們除草嗎?”
“你怎麼知道埃諾裡……”普倫在遊安的眼神中麵露恍然。
他笑了兩聲,“星獄裡的消息傳得就是快。”
“埃諾裡星獄沒有草坪,所以我們不用看著犯人除草。”
普倫無意識地撓了撓脖頸處的幾個包,留下幾道紅色抓痕。
“那你怎麼突然想到調來斯科拉星獄了?”遊安好似拉家常般隨口問道。
普倫頓了兩秒,“我的哥哥,曾經在這裡工作過……”
“嗯?”遊安麵露訝異,“你哥哥?他叫什麼名字,搞不好我知道呢。”
“不可能,”普倫下意識反駁,“你這年紀,應該才來沒多久吧,我哥哥是四年前在這裡工作。”
遊安點點頭,“確實,我今年才來。那他現在呢,是調去其他星獄了嗎?”
普倫眼中的神色變得複雜,“他已經不在了。”
“抱歉。”遊安麵露歉疚。
“沒關係,事情已經過去好幾年了。”普倫好脾氣地搖搖頭。
大概是這番談話拉近了兩人的距離,普倫看著不遠處勞作的犯人,開始主動和遊安搭話。
“這次的除草任務專門安排了輪班製來分擔工作,看來我們的獄警長是個體貼下屬的。”
遊安眨眨眼,這簡直是瞌睡遇上枕頭。
她還沒想好怎麼把話題切到獄警長身上,普倫就主動遞上了話頭。
“奧古斯獄警長嗎?我和他接觸不多,不過感覺上是個剛正不阿,處事公平的上級。”
遊安一邊說著,一邊用餘光不著痕跡地觀察普倫的反應。
普倫的眼中飛快閃過一絲嘲意。
在這黑漆漆的夜色裡,要不是遊安一眼不錯地盯著,險些就錯過了這個眼神。
下一秒,普倫就掩去了神色,帶著下級特有的恭謹感歎道:“遇上這樣的上級,也算是我們走運。”
遊安像是從他的話音裡察覺了什麼,揪住這個細小的線頭追問道:“普倫警官是曾經遇到過不好的上級嗎?”
普倫打個哈哈,想把這個話題混過去。
遊安笑道:“普倫警官,這不過我們執勤時的隨口閒談。出自你口,入於我耳,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
“何況這夜班又長又無趣,我們總得聊點有勁的打法時間。”遊安繼續鼓動。
職場八卦簡直就是打發時間的最佳利器,尤其是這種事關上級的小道消息。
普倫瞄了瞄四周,兩名協警正一東一西地站著執勤,距離他們有一段距離,肯定聽不到他們的談話。
他壓低聲音,“不是我的上級,是我一個朋友的。”
遊安配合地點點頭。
明白,我有一個朋友係列。
不對,也有可能“我朋友”等於“我哥哥”。
遊安打起了精神。
遊安聽了一個不算很長,但是充滿反轉和諷刺意味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名位於星獄底層的獄警k。
獄警k工作認真,為人踏實誠懇。
除了因為為人不夠活絡會來事,導致多年不得晉升以外,沒有其他大問題。
他是同事們口中的老好人,代替值班,幫忙乾雜活等小事經常找上門來,獄警k從來也沒有怨言。
甚至對待轄下的犯人,他也十分好脾氣。
在他的轄區內,犯人會得到最公平的待遇。
隻要不惹事,就絕不對出現某些獄內霸淩,犯人挨饑忍餓,生病等死等狀況。
直到某一天晚上,獄警k像往常一樣巡視完自己的轄區。
回到值班室休息時,他突然想起手下有一名犯人這兩天生病了,醫生卻一直排不出時間來診治。
出於這點微弱的惻隱之心,獄警k找出一瓶常用藥,往犯人的牢房走去。
來到牢房附近時,獄警k卻突然發現不對。
原本緊閉的牢房門被開了一個小縫,裡麵傳來細微的聲響。
情急之下,獄警k抽出身上的電警.棍,就往牢房裡衝去。
本以為是犯人鬨事的獄警k,卻被牢房裡的場景驚住了。
犯人被綁住手腳放倒在地,半截腿已經被裝入一個巨大的黑色口袋。
而彎著腰將犯人往口袋裡塞的那個人,穿著一身獄警製服,肩上的三道杠在燈光下被暴露得清清楚楚。
獄警k的動靜驚動了這名三級獄警。
沒有反應過來的獄警k被奪走電警.棍,倒在了自己的武器下。
後來,所有人都知道獄警k因為工作疏忽導致手下犯人試圖越獄,並被犯人搶走武器殺死。
而不巧撞上越獄現場的那名三級獄警成功抓回犯人,受到嘉獎。
遊安幽幽地歎了一口氣,她沒想到普倫講的居然是這麼一個故事。
“這件事就這麼被掩蓋了嗎?”
普倫的聲音有些沉重,“獄警k死了,越獄的犯人沒過多久也被人發現在獄中自儘。唯一的利益獲得者又怎麼可能揭露真相。”
“所以你那個朋友?”遊安欲言又止。
普倫似乎從她的眼中看出了什麼,趕緊解釋道:“我的朋友不是這個獄警k,隻是和獄警k關係好,所以才意外發現了這個秘密。”
“怎麼發現的?”遊安的眼睛閃爍了一下。
“按照你的說法,這件事除了當晚的三個人,沒有其他人會知道。”
普倫的聲音更低了,“現在的獄警都不配備電警.棍了,可能也是受到當時那件事的影響。”
“電警.棍的殺傷力很大,將電流開到最高,足以致人死命。”
“所以持有電警.棍的獄警都會受到專門的培訓,一個受過訓練的人留下的痕跡,和一個第一次接觸電警.棍的人留下的痕跡是不同的。”
“獄警k身上留下的電警.棍傷痕,和獄警們的慣用手法如出一轍!”
遊安倒吸一口涼氣,“既然有證據,為什麼不能揭穿那個三級獄警?”
“因為屍體被銷毀了,”普倫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悲傷和憤怒,“沒有證據和活口能夠指證那名真正的凶手。”
遊安陷入沉思,事情有些棘手啊。
如果一切都如普倫所說,奧古斯把尾巴掃得乾乾淨淨,那他們豈不是完全揪不住他的小辮子。
聽完故事,遊安回到了謝淵身邊。
“怎麼樣,有收獲嗎?”
謝淵眼瞅著遊安和普倫在那頭嘀嘀咕咕半天,好奇得懷裡像是揣了一隻貓一樣,抓心撓肺地癢。
“知道了不少東西,但是不一定能派上用場。”遊安無奈攤手。
謝淵正想追問,遊安的通訊器卻突然響了兩下。
遊安拿起通訊器,點開最新消息看了一眼,臉上的表情漸漸淡去。
“怎麼了?”
“奧古斯找我,”遊安拋了拋手裡的通訊器,“而且讓我避開人,悄悄去。”
謝淵臉色一變,“難道他——”
遊安搖搖頭,“說不好。”
“太危險了,我跟你一起去。”謝淵立刻道。
“不行。”遊安否決了他的提議,“這裡必須有人看著,萬一犯人出了什麼事,我們擔不起責任。”
謝淵有些著急,“遊警官,奧古斯這個人為了利益什麼事情都可能做出來,何況我們明知道他盯上了你——”
“他如果會在星獄裡下手,上次就不會把我支出去出差,讓彆人動手。”遊安冷靜道。
謝淵似乎被她說服了,但依然無法完全放心。
他看了一眼時間,“我等你二十分鐘,如果過了時間你還沒回來,我回去找你。”
“以你執勤中途無故失蹤的正當理由。”謝淵補充道。
“ok,”遊安表示同意,臨走前,她看向普倫的方向,“你在這也注意點普倫——”
話到一半,遊安卻突然發現那邊沒了普倫的身影,“人呢?”
“可能臨時有事……”
謝淵無心去想普倫的問題,他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奧古斯要找遊安見麵的這件事上。
遊安不再耽誤,“如果普倫回來了,告訴我一聲。”
遊安急匆匆地往星獄-25層趕去。
不知是不是因為深夜,遊安一路上都沒有碰到人,順利來到了奧古斯辦公室的門口。
遊安深吸一口氣,叩了兩下門。
銀色的金屬大門從兩側自動敞開。
遊安緩步走了進去。
“獄警長,您找我有什麼事嗎?”
遊安對著站在書桌前的人影躬身道。
“遊警官,你回來也有幾天了,我還沒問過你這趟出差的情況怎麼樣?”
奧古斯獄警長轉過身,看著遊安的眼裡一片幽深。
遊安心頭一緊,她本以為這件事就在大家的心照不宣中過去了。
奧古斯現在舊事重提,讓她有種不好的預感。
“出差中出了一點小小的狀況,不過總體還算順利。”
遊安小心回答道。
她的話也不算錯,合同確實簽完了,其他事情都可以歸為“小狀況”。
奧古斯輕歎一聲,“遊警官,我知道你是一個聰明人。”
遊安的眼睫顫了兩顫,“獄警長,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奧古斯抬起腳,做工精致的棕色皮鞋踩在純黑的真皮沙發背上。
“呲——”沙發在奧古斯的腳下被一點點推開,露出了沙發後的一隻巨大黑色口袋。
遊安淺灰色的瞳孔驟然收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