曠野無邊,一泓月光幽幽灑落下來。照亮了並肩躺在曠野上的兩道身影, 將兩人的輪廓染上了淡淡光輝。
宿星寒呆呆在月光裡怔了幾秒, 這才回過神來,就著晏危樓剛才提出的問題, 認認真真思考了一番。
以他的眼力看來, 靈王所說的一番話, 其中或許有部分隱瞞, 但大體應當無差。
宿星寒的神情不由嚴肅下來, 目露隱憂之色:“靈王所言恐怕不假。隻是你卻並不懂得幻術。”
靈王等妖王之所以對晏危樓如此熱情,連他當麵殺死虎王的事情都能夠暫時放下, 本就是看中了他所扮演的玄洞山主那份出神入化的幻術造詣。但晏危樓本身並不具備這份能力。
若是不能趁著趕鴨子上架之前找到瀚海令相關的線索,儘早離開,等決戰之時到來,眾妖王發現真相,兩人在這妖族大本營中孤立無援, 則必死無疑。
晏危樓不以為然地一笑:“我的確不會幻術, 但你會。”
“……我?”宿星寒微微睜大眸子。
“自然是你。”
晏危樓微微轉頭,語調輕鬆寫意。
當初在小院中拆穿披著人皮的霓裳夫人時, 他可是親眼見到這人揮手間布下幻術,將整間院子遮掩起來。
“若是明光你願意配合, 打造出一個幻術造詣高深莫測的玄洞山主,自然不在話下。”
兩人離得極近, 少年唇角含著一抹高深莫測的笑, 漆黑的雙眸被月光暈染, 顯出幾分神秘。宿星寒忍不住默默盯著少年好看的睫毛數了數。
晏危樓沒有察覺他的出神,隻好似不經意掃了一眼遠處的宮殿,周身靈覺察覺不到任何窺探之意,這才又向著宿星寒靠近了一些。
他低低一笑:“非但如此,說不定咱們還能乾一票大的呢!”
……
遠處宮殿中。
被晏危樓兩人拋下的眾妖王還在商議著進攻青陽府城的具體事宜。
高居上首的靈王遠遠感應到幾乎頭挨頭貼在一起“花前月下”的兩人,不動聲色地悄悄收回自己外放的靈識。
他一邊舉起手中酒杯,隨意應和了一下殿中的場麵,目光微顯沉思。
以靈王如今境界,隻要願意全力放開靈識,不計代價消耗魂力,方圓百裡內的一草一木都逃不過他的感應。
隻不過,剛才就在他想要不動聲色窺探晏危樓二人時,外放的靈識還未靠近,卻感應到了一股逼人的壓迫力。他那縷靈識仿佛海水中的小魚突然撞上巨鯊,隨時隨地都會被撕成粉碎。
“好恐怖的妖魂境界!這位玄洞山主看來也沒有表麵上那般簡單啊。”
靈王心中暗暗納罕,卻沒有一探究竟的想法,反倒心中暗喜。
“如此也好。他妖魂境界越強便越有把握控製住陣靈……至於他身上究竟有什麼秘密,之後再探究不遲。”
正在此時,下首的幾位妖王也提到了晏危樓。對於這個剛剛來到青陽府不過一年的外來者,他們心中滿是警惕。
生性霸道的梟王更是直接說道:“這玄洞山主著實囂張了些,直接在大夥兒麵前擊殺了虎王,半點麵子也不給。咱們青陽府至今為止,可還沒有死在自己人手裡的妖王!”
他冷笑道:“若是攻破府城後,真要按照靈王之前承諾的那樣,分潤他那麼多好處。本王第一個不服!”
在座其他幾位妖王的情緒也被他鼓動起來,他們也不傻,之前是被晏危樓嚇住了,此時已經反應過來晏危樓的意圖:
“不錯,一來就殺了虎王,他這是在殺雞儆猴呢。是在警告我們彆去招惹他,否則不介意再爆一次妖魂!”
“本王可是生平第一次被人這般威脅。這小子,好生囂張啊!”
話雖如此說,他們還真不敢直接同晏危樓對上,畢竟以他們的地位,就為了招惹試探一個瘋子而拚掉性命,實在不值得。此時自然是趕緊抱團,和其他人達成共識,就算晏危樓敢於再次自爆妖魂,大家一起上前壓製便是了。
靈王作為明麵上將眾妖王招過來的領頭者,自然不好公然讚同這些妖王的話,因此隻是笑嗬嗬不表態,甚至還說了幾句讓大家不要傷和氣的場麵話。
頭號狗腿子狐王當即領會了他的意思,立馬說道:“諸位,如今正需同心協力,玄洞山主脾氣雖然不好了一些,但終究和大家是一夥的。人族那邊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出爾反爾,下次可還有人敢同大家合作?”
見場中實力最弱的兩位妖王一臉安心之色,似乎認為自己的權益得到了保障。狐王暗自點頭,這才繼續說道:“不過,玄洞山主確實也有些不對。”
“我看他對自己帶來的那個人族未免太過寵愛了些。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出了意外,甚至遭了暗算——這一點,咱們作為老朋友,可要時時幫他注意啊。”
這話說的,在一向心思粗、不愛動頭腦的妖族之中,算是很有水平了。
梟王等幾位蠢蠢欲動的妖王對視一眼,很快就反應了過來,聽懂了話中的另一重含義。
是啊,他們作為盟友在背後排擠對方終究不好。但甩鍋到人族身上就再正常不過了——是那小子自己色令智昏,誤信了卑鄙的人族,於是攻破府城後遭人暗算,死得連灰灰都不剩:)。到時候他們再出於盟友的立場替對方報仇,自然也就順理成章接收了他的一切。
狐王果然睿(陰)智(險)啊。
幾位妖王頓時都改了口風,就好像突然被大德高僧所點化,一個個變得慈眉善目:“狐王說的是。咱們妖魔最重要的就是團結,不能為了一點蠅頭小利互相爭鬥。”
“對對對。之前聽玄洞山主說,他身邊那個人族小白臉好像是什麼隱世修行者的傳人,要不是被他拿住了師長親友,哪會這麼予取予求?這種人心氣兒高著呢,指不定哪天忍不下屈辱,捅他一刀!”說到最後還是裝不下去,這語氣裡難免帶了點幸災樂禍。
正當殿中人人開顏,謀劃著怎麼為自己獲得最大好處之時,一直笑嗬嗬坐在首位的靈王驟然站起身,大喝一聲:“誰?!”
這聲音還未落下,他身上一股如有實質的威壓已經猛然散發出去。一股肉眼可見的波紋在他身前爆發。
殿外傳出一道輕輕的碰撞聲。
殿中其他妖王都反應過來,盛怒之下一齊爆發。空氣之中好像蕩起了一圈又一圈漣漪,四周的桌椅擺設、半空中每一粒塵埃,都因此發出微微的顫動。
而最先察覺的靈王早已經騰身而起,一個縱身消失在殿中。
殿外很快便響起一陣又一陣連綿不絕的巨響,強大的能量光輝在半空中爆發,將附近一小片曠野照亮。
不多時,一臉陰沉的靈王重新回到殿中,臉上一片鐵青:“讓他跑了!”
他語氣冰冷:“是個不認識的人族老頭子,入道境,剛剛已經被我打成重傷,要不是溜得太快……”
不必他再多說什麼,眾妖王便立刻下令,將周圍封鎖,四處搜查。既然這人身受重傷,說不定還沒有走脫。
·
宮殿外,曠野中。
兩人談完正事,天南地北閒聊著,神情輕鬆愉悅。
“……不出意外,用不了幾日就能得知翰海令的線索了。”
晏危樓目光熠熠,侃侃而談。
“入此秘境太過突然,當時神州還是黑夜,這裡卻是白日。若我沒猜錯,兩界日升月落的速度並不相同……還是儘早出去為好。”
“就是不知道,出去之後的落腳點,與進來之前是否一致?”倘若是這樣,那就意味著他會再次從皇宮中出現,說不定會被阻截,恐怕需要提前做些準備。
聞言,宿星寒瞳孔驟然一縮,輕鬆愉悅之色瞬間一掃而空。他雙唇抿成一條直線,臉色比月光還要蒼白三分。
異樣的沉默中,晏危樓似乎察覺不對,突然想到什麼,低聲問道:“怎麼?明光你是擔心出去之後再度陷入天宗的包圍圈嗎?”
宿星寒沉默了一陣,這才低聲道:“……算是吧。”
晏危樓一副迫不及待隻想搞事的語氣,慫恿道:“不必擔心。我分你一道妖魂,這在神州浩土可是早已絕跡。天宗那些人再敢惹事,直接炸死他們!”
“……”宿星寒遲疑著開口,“你……”
晏危樓:“怎麼?”
“等離開此處秘境回到神州,你準備去哪裡?”在心中琢磨了好久,越琢磨越在意,宿星寒終究忍不住問出來。
……按照晏危樓之前的說法,盛京城亂成一片,他也是被混亂波及的無辜人士。想來是不準備繼續呆在盛京了吧?
聽到宿星寒問出這個問題,晏危樓也是怔了一下,緩緩開口:“還真沒仔細想過這個問題呢。天下之大,無論哪裡對我都是一樣。”
他微微一笑:“原先聽說滄海劍宗與北鬥魔宮兩派傳人將於北原決戰,我大概會去湊湊熱鬨吧。”
“……那就好。”
宿星寒微不可查地吐出一口氣,正想說些什麼,突然間仰頭向半空看去。
一股劇烈的戰鬥波動在遠處的高空中激蕩著,洶湧的狂風肆虐而過,風眼正中心,兩道身影正彼此交纏在一起。
“一個是靈王,另外一個……”晏危樓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隻是略略感應就有了答案,“周身氣息似乎並非妖魔?”
宿星寒同他對視一眼:“難道是人族?”
兩人遠遠感應著那邊的戰鬥波動,都沒有出手乾預的意圖。
晏危樓心性涼薄,並不在乎那人的死活,更不可能因此便暴露自己。但看宿星寒也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倒是微微愣了一下,感覺自己此前似乎對他有什麼誤解?
沒空多想,晏危樓閉上眼睛,憑借感知捕捉著周圍的波動,在心中模擬出戰鬥的過程。他心湖波瀾不驚,宛如一麵明鏡,將二者一招一式儘皆映照出來。
從始至終靈王都沒有露出真身,保持在人類形態,另外一個與他戰鬥的人更是以逃跑為主,且戰且退。兩者都沒有用出自己的全部實力。
眼看那不知名的陌生人一溜煙跑得飛快,晏危樓二人也從角落中走了出來,隻見曠野之上忽然亮起無數火光,以那座宮殿為中心向外蔓延。
原本安靜無聲的夜晚突然一片喧囂,一隻又一隻小妖魔似乎組成了一張大網,向著四麵八方撲去。
“這是在抓人?”晏危樓一怔,隨即猜測道,“難道那人受傷不輕?”
能夠在靈王手下逃生,哪怕兩者都沒有用出全部實力,那個人的修為至少也是入道。
人族洞見境便可短時間禦空飛行,時間長短受體內真氣限製。入道境更是絲毫不受限製,隨時隨地可以禦空離開。就這些小妖魔大部分都不會飛行,又怎麼可能在地麵抓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