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幾千個弟兄,都死在了這裡……” 等再次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老人的語氣已經沒了憤怒。 或許,在這二十年間,他心中的憤怒,希望,仇恨,都被那永無止境的挖礦工作所消磨殆儘,剩下的,隻有深深的麻木! “這些人,都是你的袍澤弟兄?”蕭寒強壓著心頭的怒火,緩緩蹲在老人身邊,聲音低沉的問道。 而老人卻沒有去看蕭寒,他隻是深吸一口氣:“是,他們都是我的袍澤弟兄,當初我們戰敗被俘,原想著殺了也就殺了!大不了十八年後,還是一條好漢! 可沒想到,那些高句麗畜生並沒有殺了我們,而是給我們帶上了手銬腳鐐,將我們趕到這裡,開始每天每夜的替他們挖礦! 有些弟兄在挖礦的途中,不幸被坍塌的石頭砸死! 有些弟兄受了傷,生了病,卻根本得不到一點救治,最後隻能活活病死,疼死! 除此之外,還有更多的人,是被那些畜生活生生打死! 挖不到金子要打,起來晚了要打,乾的慢的也要打,甚至那些畜生不管是高興了,還是生氣了,最後都會對我們揮起鞭子!” 說到這裡,老人像是想要證明自己說的話,顫抖的抬起手,掀開自己的麻衣,露出裡麵孱弱到極致的身體,以及身體上,那密密麻麻,數不勝數的傷痕! “嘶……” 看到老人的身體,周圍所有人,包括蕭寒和劉弘基在內,都齊刷刷的倒吸了一口涼氣! 在這具瘦骨嶙峋的身體上,幾乎可以說看不到一塊好的皮肉!上麵全都是各種各樣的傷疤,鞭痕!無數的疤痕,占據了他的整個身體,遠一點看上去,就像是無數繁雜的刺青紋身,繡在老人的身上! “這些,都是他們打的!”蕭寒的嗓子有些哽咽,眼睛,也有些泛紅! 他無法想象,這到底是有怎樣的深仇大恨,才會對一個人進行這樣慘無人道的折磨! 殺人,也不過頭點地罷了!這分明是拿折磨人,當成一種樂趣! “這都是他們打的。”老人慢慢放下衣服,神情木然道:“我原以為,自己很快就會被他們打死,到時候,也就解脫了!但是沒想到,我的命竟然會這麼硬!死來死去,都沒死成,反而看著那些袍澤弟兄,一個個死在我的麵前! 終於,前些天,我害了一場大病,那些畜生可能覺得我這次無論如何,也挺不過去,就把我扔進了死人穀裡! 但是,我又活過來了,活著看到你們來,看到你們把他們都殺了!殺得好,殺得痛快!哪怕現在,讓我去死,我也可以笑著去跟兄弟們說,咱們的仇,後生們給咱報了! 好啊,太好了!陛下終於派你們打回來了!這次,你們一定要將那些畜生全殺了,殺的一個不剩!” 說到這裡,老人的語氣終於變了,變得激動起來! 接下來,就見他掙紮著起身,麵向山後,大聲疾呼: “弟兄們,你們看到了麼?陛下沒有忘記我們,他派人來給我們報仇了!你們這下子,可以安息了!” “我們……” 見到老人激動的模樣,一旁的劉弘基嘴唇動了動! 他原本有心想說:你們的大隋皇帝,如今早死的不能再死!怎麼可能還記著他們?還派人過來救他們? 可是,在看到老人那孱弱到極點的身體後,劉弘基這些話卻是無論如何,也再說不出口。 “老大哥!我們這次,先來接你回家!回過頭,再來收拾這些畜生,放心,他們跑不了!一個也跑不了!” 見到劉弘基突然間猶豫不言,蕭寒隱約猜到了他的糾結,於是輕輕歎了口氣,慢慢從地上將老人扶起,低聲對他說道:“咱們先回家,一切等回家再說! “回家?家?” 聽到這兩個字,剛剛還激動的老人,目光再一次變得迷惘起來。 曾幾何時,他每天一做夢,就會夢到自己回到了家鄉!見到了家裡的親人!也看到了院子裡的棗樹,籬笆牆外的小河! 在夢中,關於家鄉的一切,是那樣的清晰!那樣的真實,清晰到他以為,這一切,就是真實存在的! 可等到夢醒時分,那冷冰冰的礦坑,凶神惡煞的礦衛,以及火辣辣的鞭子,又會無情的將他拉回到現實當中! 一次,兩次,三次…… 一次次的希望,又是一次次的失望! 久而久之,老人心中最後一絲希望徹底磨滅,回家二字,似乎也就距離他越來越遠,遠到就連夢中,也不再出現家鄉的影子。 回家,也變成了一個陌生的詞語,直到現在,聽蕭寒重提這兩個字。 老人一時間,都有些回不過神,直到那封存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他這才猛的反應過來! 是啊,與殺那些畜生相比,自己現在最應該做的,不是回家麼? 算算時間,自己已經離家二十年了…… 這二十年間,家鄉到底變成什麼樣子?老母是否安在,娃子是否長大?家裡人,是否還記著在這世上,還有自己這樣一個人? “回家?我,能回家了?” 終於,老人反應過來,開始慢慢轉頭,看向蕭寒! 那深深凹陷的眼窩當中,一雙渾濁的眸子裡帶著幾分緊張,又透著些期許。 他等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了!久到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還有實現的一天!他現在,隻希望不要再與以前一樣,依舊隻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能回家!走!我帶您,回家!” 好在,蕭寒並沒有讓老人失望! 隻見他笑著安慰了老人一句,然後輕輕將老人背在了自己的背上,一步一步的向外走去! 不過,雖然他的臉上在笑,但眼淚,卻一滴一滴的順著臉龐滑落! “蕭寒,我來吧?!”後麵,劉弘基發覺了蕭寒的不對勁,追上前低聲問了一句。 “不用!”蕭寒固執的搖了搖頭,依舊雙手托扶著老人,腳步堅定的向著那早已經破碎的不成樣的礦山門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