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昭登時呆住。
他幾乎想到了所有可能,但卻沒想到會出現這種意外。
眼前這群悍卒,竟然有著戶籍文書!
這怎麼可能?
他們絕不可能是顧家村的人。
整個顧家村,隻有十五戶,全村二三十個老幼孤寡,活下來的隻有一個男丁。
然而到底是為什麼,這群兵卒竟然有著顧家村的戶籍文書呢?
“莫非乃是偽造?”
孫昭陡然心中生出一個念頭,頓時感覺腦海變得清晰起來,他麵上頓時一喜,激動之下甚至差點站起來,幸好及時穩住,努力壓製下去。
但他語氣已然變得急切,忍不住大聲開口道:“左右衙役何在,取那文書上來,本縣,要親自驗證真偽。”
他故意把‘驗證真偽’四個字咬的極重。
他心裡已經可以確定,這些悍卒的文書都是偽造。
卻說幾個衙役聽到他下令之後,隻能撐著膽子走向二十個悍卒,奇怪的是悍卒們似乎極為配合,竟然乖乖的把文書全都交了出來。
很快,這些文書送到了孫昭手裡。
孫昭隻看一眼便可確定,這些戶籍文書全都是假的,因為,文書上麵蓋的印記不對。
他心中登時大喜,忍不住就要發威。
然而也就在這時,猛聽顧天涯緩緩開口,語帶深意道:“隋末大亂之時,密雲縣兵患四起,有無數村子遭遇兵災,百姓們一夜之間殞命,活生生的人,突然間死了,但是他們走在黃泉路上的時候仍舊想不明白,為什麼他們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土地為何換人了?明明是他們的土地,一夜之間換了主人,奇怪的是,那家主人竟然有地契……”
顧天涯說到這裡猛然停住,他把目光看向了上麵的孫昭,像是很好奇的問道:“縣令大人,您且說說,那些土地為什麼一夜之間換了人,那家主人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地契?”
那家主人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地契?
就如同現在這些悍卒為什麼會有戶籍文書!
大家都是偽造而已……
私自書寫文契,私自刻個印章,就算滿天下都知道作假,但是擁有力量的勢力不在乎真假。
當年,孫氏仗著勢力強橫,毫無顧忌的偽造地契。
現在,顧天涯帶著兵卒,同樣偽造了戶籍文書。
既然孫氏能夠憑借假的地契私吞土地……
那麼顧天涯就要憑借假的戶籍再拿回來……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如此簡單,如此而已。
至於為什麼以前不能這麼做?因為那時候他隻是個泥腿子。至於現在為什麼能夠做,因為這時候他身後站著大靠山。
說來說去,實力使然。
哪怕手段近似於無賴,隻要有實力便是真的。
當初孫氏仗著實力強橫,所以才會肆無忌憚的耍著無賴,哪怕整個密雲縣都知道他們私吞土地,但卻沒人膽敢站出來指責半聲。
雙方都在作假,彼此心照不宣。
孫昭陡然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緩緩把那些戶籍文書放在了桌案上。
然後,他一雙目光直直盯向顧天涯,即有欣賞,又有驚異。
好半天過去之後,突然他展顏而笑,若有所指道:“章子刻的不錯,看起來像是真的。”
顧天涯同樣展顏而笑,大有深意道:“蘿卜極耐儲存,兩文錢能買一斤。”
孫昭哈哈大笑起來,雙手使勁拍打桌子。
他像是聽了全天下最大的笑話,不斷道:“兩文錢一斤的蘿卜,刻成印章卻能製造文書,你竟然用兩文錢一斤的蘿卜刻章,想從密雲孫家奪取價值千貫萬貫的田畝……”
顧天涯靜靜站在大堂上,語氣極為坦然的指出對方語言有誤,鄭重道:“不是奪取,而是拿回。因為這些土地,本就屬於我們!”
“這莫非是爛泥腿子的堅持麼?”孫昭陡然反問起來,笑著再道:“本官記得你以前是個爛泥腿子。”
他忽然把那些文書拿起來仔細的看,口中嘖嘖有聲道:“果然是爛泥腿子,做事也上不得台麵,竟然是用的蘿卜刻章,竟然用兩文錢一斤的蘿卜刻章……”
顧天涯微笑反問,像是很好奇道:“聽您這麼一說,在下確實有些靦腆呢,不知孫氏刻章之時,用的乃是什麼材質?”
孫昭麵上還是帶笑,忽然滿是取意開口,道:“若是本官沒有記錯的話,當初用的似乎也是蘿卜。”
顧天涯一豎大拇指,讚歎道:“甚妙。”
然而孫昭陡然變臉,語氣森寒道:“就算同樣都是蘿卜,那也是世家的蘿卜。”
他變了臉,但是顧天涯仍舊麵色不變,反而再次豎了豎大拇指,讚歎道:“世家蘿卜,果然不錯。”
說著停了一停,遇到嘲諷補充一句,道:“而我們爛泥腿子的蘿卜,則是上不了台麵。”
雙方言語交鋒,至此算是一結。
大家都沒在乎門外的百姓,幾乎是毫無顧忌的說出一切,彼我雙方全都心知肚明,這一次的鬥爭不可能簡簡單單揭過去。
孫氏偽造地契私吞田畝,乃是全天下世家全都用過的辦法,所以這事一旦退讓了,代表著乃是一個驚世駭俗的開端。
顧天涯偽造戶籍文書,用的也是無賴手法,此事一旦被他成功,同樣代表著驚世駭俗的開端。
兩個開端其實共同指向了一件事。
那就是,理清前朝田畝的數量。
然後還給天下百姓分田。
這是曆朝曆代建國初始之時,新的皇家和所有世家都會出現縫隙的起始。
孫昭忽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目光直直的盯著站在堂下的顧天涯,好半天過去之後,他才輕輕開口,沉聲問道:“你我都明白,此事不可能成功,涉及天下所有世家利益,就算大唐皇族也贏不了。”
顧天涯緩緩點頭,然後忽又緩緩搖頭,道:“涉及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