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他雖然挨打挨罵,終究乃是衣食無憂的管事,而顧天涯則是窮困潦倒的少年,需要背著四嫂的屍身淒苦而回。
但是那時孫七就已知道,顧天涯不會窮苦潦倒太久。
想不到短短半個月而已,他的語言已經驗證了才想……
他垂手站在村頭,語氣帶著感慨,雖是出聲感慨,然而並無討好之意,也許他隻是因為欣喜,所以才會由衷而發。
顧天涯視線越過他,看了一眼停在村頭的兩輛大車,忽然問道:“糧食?”
孫七點了點頭,麵色轉為肅重,沉聲答應道:“是的,糧食!”
他忽然雙手一拱,鄭重行禮道:“此乃縣丞劉雲答應的三百石糧,由我家公子親自出資籌措,原本應是縣衙擔負這筆資金的,但是我家公子想要和您攀個善緣。顧先生,可以麼?”
顧先生,可以麼?
這話裡的語氣依稀竟是帶著哀求。
顧天涯微微一皺眉頭,陡然道:“他們專門派你過來?隻因為咱倆曾有交情!對不對?那麼我是否可以猜上一猜,你來之前曾經受到了他們的威脅?倘若你辦事不利,也許又要挨一頓鞭子……”
孫七雙手保持著行禮姿態,似乎並不願回答這個問題,他隻是再次開口,輕聲道:“顧先生,孫氏想和您攀個善緣。”
“好!”
顧天涯猛然開口,幾乎毫不遲疑,但他緊跟著踏前兩步,目光直直盯著孫七,道:“善緣可以攀,這個麵子我得給,但我也有一個要求,希望密雲孫氏能夠答應我?”
孫七微微一怔,連忙問道:“您說,我負責回稟。”
顧天涯深深看他一眼,一字一頓道:“你,過來跟著我。”
孫七登時呆住。
他抬頭看著顧天涯,眼睛之中像是閃爍著晶瑩,他臉上明顯現出感激和感動之色,絕非隨意能夠偽裝出來的欣喜,但他忽然眼神一陣黯淡,低下頭似是躲避顧天涯的眼神,澀聲道:“顧先生,我是孫氏的家生子。”
昭寧在一旁陡然插話,語帶傲然道:“家生子又如何?撕了你的奴契就行!那個孫昭乃是密雲縣令,讓他給你重新發一份身份文書很容易。”
這種事確實很容易,無非是脫離一下奴籍,隻要密雲孫氏配合,孫七再也不是家奴。
但是誰也沒有料到,孫七像是忽然固執起來,隻見他緩緩搖頭,輕聲道:“顧先生,您的好意在下心領了,可惜我孫七生而為奴,這輩子已經奴性深重,我離不開密雲孫家,隻想一輩子做個家奴。”
顧天涯微微一怔。
昭寧站在一旁有些不喜,但是礙於顧天涯的麵子沒有再次開口。
這時顧天涯再次深深看了孫七一眼,忽然緩緩點頭道:“也好!”
‘也好’這兩個字,似乎是刻意提及。
當初孫七送給顧天涯十七文錢的時候,顧天涯曾經專門說了一句算是借的,當時孫七緩緩遠去,也曾說了一句‘也好’。
現在,顧天涯反過來說給他聽。
兩人似乎是有種不願意明說的默契。
顧天涯猛地上前幾步,走到兩輛牛車旁邊查看,雖然看似查看,其實是走個過場,他很快轉身回來,衝著孫七點點頭道:“三百石糧,一粒也未缺。”
孫七像是很急切,滿臉渴盼問道:“那麼您願意接下這個善緣了麼?”
顧天涯目光看著他,緩緩道:“還缺八個村莊的地,想必你已經把地契帶來了。”
他猜的一點沒錯,果然隻見孫七急急伸手入懷,轉眼之間,掏出一疊地契遞過來。
顧天涯看也不看,直接把地契接在手裡,然後他目光緩緩一掃兩輛大車,似乎專門盯著那些押車的車夫,語帶深意道:“能和密雲孫氏攀上善緣,與我來說乃是無比榮耀……”
這話是故意說給車夫們聽的。
說完之後,他目光再次看向孫七,語氣溫和問道:“我估計你是連夜趕路而來,需不需要留下來吃個早飯?”
孫七連連搖頭,第三次拱手行禮道:“就不了,還需要趕回去,身有任務在身,須得早早回去給主子稟告。”
顧天涯點了點頭,忽然伸手向遠處一舉,道:“不送!”
孫七深深看他一眼,轉身大踏步離開。
轉眼之間,人去老遠,這時昭寧才輕聲開口,道:“這人有些不識抬舉,枉費了你的重視。你給他機會讓他脫離奴籍,他竟然說自己一輩子隻想當個家奴。”
然而顧天涯卻緩緩吐氣出聲,遠遠望著孫七略顯岣嶁的背影道:“他的家小,全在孫氏掌控之中。”
昭寧登時一怔。
她是名震天下的女戰神,很少去思考小人物的苦衷,但是顧天涯窮苦已久,他隻一眼就看出了孫七的鬱憤。
所以才願意配合,讓孫七能夠順利完成任務。
即便這是早已定下的計策,故意要接受密雲孫氏的示弱,但是因為對方派來的乃是孫七,所以顧天涯這一次演戲演的並不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