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皇族女眷很快進了顧家村。
如今顧家村,又有小變化。
此時恰是一日傍晚,北地寒風呼嘯的刮著,雖然天氣異常寒冷,但是顧家村卻有幾分熱鬨和喧囂。
一個小型集市已然成型。
長孫王妃因為來過這裡一次,所以對於顧家村的變化有些吃驚,她目光不斷在道路兩旁打量,終於忍不住感慨出聲,道:“這才短短一個月不到呀,前陣子可沒有這般熱鬨的景象,竟然有了集市,顯得人氣十足,隻不過,為什麼是傍晚?”
顧天涯在前頭領路,聞言回頭笑了一笑,解釋道:“馬上就要開春了,播種之前必須開墾荒田,此外還要翻修水渠,以便在旱時保證灌溉,萬事開頭難,事事都要做,所以百姓們白天很忙,隻能在傍晚擠出一些時間,漸漸的,就形成了傍晚趕集的習慣……”
長孫王妃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難怪會是傍晚。”
太子妃鄭觀音突然開口,語帶遲疑問道:“傍晚前來趕集,歸時天色已黑,不知道這些百姓的安危如何保證?我聽聞河北這邊一直有著匪患。”
顧天涯連忙麵色一肅,鄭重回答道:“顧家村驛站擁有兵卒九十九人,按照責權劃分可以庇護三十裡地,每十裡,就是三十三人,每五裡,就是十六七人,就算是分作四麵八方八個方向,每五裡也能有兩三人編為一組,我和昭寧經過商量,在這三十裡範圍內蓋了許多的巡查小站,大約正是五裡一個,恰以顧家村作為中心……”
他說著頓了一頓,緊跟著又道:“巡查小站並不大,僅僅隻建一磚屋,但卻配置快馬一匹,更有火爐點燃,無論是本鄉本土的百姓,又或是過往途徑的客商,都可以進入巡查小站烤火,暖和了身子以後繼續趕路,並且,兵卒們每隔半個時辰巡查一次,可以保證五裡之內的鄉土安危。”
這其實是後世鄉鎮派出所的巡警製度。
三個皇族女眷聽的大為驚奇。
鄭觀音眼睛閃爍異彩,下意識道:“五裡範圍並不算大,而且八個方向都有巡查,戰士若是配備快馬,盞茶之間可以到達,也就是說無論哪一個巡查小站出了事,其它小站的兵卒都可急速做出支援,如此一來,任何匪患不敢露頭。”
長孫王妃則是急急開口,道:“妹夫你能不能幫個忙,把這個巡查小站的製度寫成章程,我想帶回去給你二哥看看,讓天策府也效仿你這個辦法推行。”
鄭觀音微微一怔,下意識道:“我也想要。”
顧天涯毫不推辭,笑道:“此事的具體模式我早已寫成冊子,原本就打算給大哥二哥送去一份,隻因寒冬道路難行,我不願意讓信使太過勞苦,所以才按下不發,準備開春以後再送,既然現在兩位嫂嫂前來,等你們歸途之時正可帶上一份。”
鄭觀音突然又想到一事,急忙問道:“這個巡查小站的開支大不大?”
顧天涯微微而笑,道:“自古當兵吃餉,乃是天經地義,所以兵餉肯定是要配發的,但是巡查兵卒們領的也隻有兵餉……”
言下之意,並無額外開支。
鄭觀音頓時眉頭微皺,道:“方才聽你簡述此事,感覺巡查兵卒極其辛苦,倘若不給額外補貼,兵卒們會不會心懷怨恨。”
顧天涯哈哈一笑,道:“不如我帶你們親自去問問。”
他說著抬腳而行,直奔不遠處一個百姓,那是一個中年婦女,此時正蹲在雪地上賣東西,說是賣東西,其實隻有兩三樣,看起來不像是個小攤,倒像是拿點東西賣了補貼家用。
這婦女見到顧天涯上前,先是站起來屈膝一禮,然後才笑道:“顧先生要吃餅子嗎?”
顧天涯毫不遲疑,直接從懷裡掏出幾枚大錢,遞給她道:“你這十來個餅子我全都要了。另外那隻母雞也賣給我吧。”
這是生意包圓的意思。
然而那婦女卻怔了一怔,陡然搖頭道:“顧先生,您不用施舍,您自己一個人吃不了這麼多,不需要買下奴家所有的餅子。”
顧天涯嗬嗬而笑,道:“我可不是幫你,而是確實要買,我家今日來了貴客,正愁著沒東西招待……”
他說完這話之後,才把話題重新引回剛才的事,指著三位皇族女眷道:“我家的三位客人對於巡查小站比較好奇,你給她們說一說這裡麵的具體情況,可好。”
那婦人再次一怔,隨即滿臉帶笑,語氣誠懇的道:“顧先生造福鄉裡,您的巡查小站真是大功德呢。”
這時鄭觀音溫聲開口,仔細問道:“本…我對巡查小站的開支很是好奇,可惜我妹夫故作神秘不願意直說,但他既然帶著我們過來問你,想必你能把這裡麵的事情解釋通透。”
那婦人頓時一笑,不斷點頭道:“原來您好奇的是這個呀,隨便哪個百姓都能說出一些,那些兵哥兒之所以不用多給兵晌,是因為他們會在我們百姓的家裡用飯。”
鄭觀音微微一怔,有些迷惑不解道:“這又如何?”
旁邊顧天涯嗬嗬輕笑,道:“就是說兵卒的所有兵晌都能存下,不需要花銷任何一筆錢財,他們在駐守巡查小站的時候,當地百姓給他們供應一日兩餐,吃喝不用掏錢,走到哪家吃哪家……”
鄭觀音登時轉身,目光霍霍盯著顧天涯,脫口而出道:“你這是喝民血!”
哪知那個婦人連忙開口,急急道:“這怎麼是喝民血呢?我們盼還盼不來呢!誰家若是能有巡查的兵丁過去吃飯,村裡其她女人幾乎羨慕的要死。”
鄭觀音呆立當場。
隻聽那婦人開口又道:“雖然巡查的兵哥兒免費用飯,但是他們來家裡吃飯的時候自帶糧食,說穿了,就是用一用我們的灶火,我們幫他們燒飯,用的是他們的糧食,等到飯做好了以後,我們全家都能跟著混一頓吃喝,這種美事,哪裡能找?”
她說到這裡停了一停,不知為何臉上忽然有些紅暈,聲音變的小了,仿佛帶著羞澀,又道:“那些兵卒在家裡用過飯食以後,按照規矩必須得給家裡乾活,我們河北的寡婦太多,有些力氣活根本乾不了,並且,並且,家裡的孩子也盼著兵卒能來,感覺自己像是有了父親……”
三位王妃隻覺心中一酸。
她們這時才想起來,河北道一直是缺男人的地方,對於這些常年守寡的女人來說,家裡偶爾有個男人出現乃是一種寄托。
所以,這是良政。
但是鄭觀音仍舊皺了皺眉,再次盯著顧天涯又問,道:“你剛才說兵卒的糧餉可以存下,那麼他們帶去百姓家裡的糧食從何而來?每個兵卒一日至少兩餐,這難道不是一大筆的開支嗎?”
不愧是李建成的攜手之妻,她關心的每一個問題都在點子上。
顧天涯展顏而笑,語帶深意的道:“驛站兵卒如此辛勞,巡查地方震懾宵小,庇護一方,人人受益,百姓因為太窮,即使受益也無以為報,但是富戶呢?世家呢?總得意思意思吧,拿出點糧食不為過吧。”
鄭觀音恍然大悟,目光溢彩連連,由衷道:“原來如此。”
這時忽聽長孫王妃開口,語帶擔憂的道:“此舉看著雖好,然而也有隱患,倘若時久日常之後,兵卒會不會被世家給收買?”
她說著看了一眼顧天涯,又道:“即便不被收買,也會滋生貪欲,比如百年之後,誰能保證這個製度還是好的?現在這製度看著很好,是因為有你和昭寧坐鎮,可是以後呢?也許坐鎮一方的首領就是最大的貪……”
顧天涯點了點頭,鄭重道:“任何事情,都有兩麵,此時很好,彼時毒瘤,所以我和昭寧經過商量,對於這種事情提前做出預防,每隔半年時間,驛卒會彼此調動,比如密雲縣屬於邊陲,驛站的驛卒屬於北兵,等到半年之後,這些驛卒直接調往河北最南邊的一個縣,然後再下一次換防,則是調往最東邊的縣,如此以來,人生地不熟,即使有人想要收買他們,但是稍微盤算一下就會發現不值,因為驛卒隻能駐守半年,根本沒有盤固一方的機會……”
鄭觀音突然開口,提議道:“最好能把驛站驛長也列為調動之內,否則光是調動兵卒起不到太大成效。”
顧天涯忽然伸手一指自己,笑著道:“就連我這個始作俑者,五個月後也得換防,顧家村雖然是我家鄉,但是五個月後我隻能望鄉而歎。”
言下之意,正是回答了鄭觀音的提議,他是驛站驛長,並且已經當了一個月,再過五個月後,恰恰是履職半年,所以他也得遵守規矩調動,離開顧家村驛站去彆的地方。
三位皇族女眷登時怔住,一直沒有說話的楊氏終於開聲,急急道:“那怎麼可以?你和彆人不同的。”
顧天涯神色一肅,鄭重道:“若是連我都不願意遵守,又怎能去要求彆人遵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