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汮自然不會相信她的話,但是沈妗要報仇這話絕對不假。
他盯了她一會,緩緩放開她“你走罷。”
沈妗如蒙大赦,她真是被沈明汮嚇得半死,現在她隻想趕快離開,但又怕沈明汮多想,便柔聲道“那我就先回去了,大哥好好養身體。很快就到春闈了,大哥讀書的時候不要太累了,無論如何,身體才是最重要的。”
半真心半虛假的安慰,沈明汮譏笑一聲,轉身背對著她,沉默不言。
沈妗臉色訕訕的,不再多說什麼,趕緊出去了。
沈妗剛走,碧兒就提著食盒進來了。
“公子,該吃飯了。”她試探著道。
這半個月來,沈明汮吃的很少,沉默寡言,瘦了許多。每次她勸沈明汮吃飯,沈明汮都大發雷霆,她也不敢再勸了。
就在她以為沈明汮要拒絕的時候,沈明汮卻開口道“放那罷。”
碧兒幾乎是熱淚盈眶,道“奴婢這就伺候公子用飯。”
沈明汮坐在桌前,勾起她的下巴“哭什麼”
碧兒抽抽噎噎“奴婢是高興。”
聞言,沈明汮眸色微變,放下手,自嘲一笑“這個家,除了母親,也隻有你對我真心了。”
碧兒布菜的手一抖,瞬間恢複如常“奴婢自小伺候公子,對公子自然是一心一意的。”
沈明汮死死握著筷子,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燒,沈妤、沈明洹,我與你們勢不兩立
不,還有安陽澤。
隻要他一閉上眼,那種屈辱感就湧上心頭,一想到那日他被安陽澤困在身下就覺得惡心。
這樣想著,他一下子將碗筷推開,跑到門前,扶著門框嘔吐起來。
碧兒忙追上去,為他拍著脊背“公子,您哪裡不舒服,要不要奴婢請大夫過來”
景王府。
永康侯誠惶誠恐的站立一旁。
即便他是景王的親外祖父,麵對皇子的雷霆之怒也不敢說半句話。
過了許久,景王才消了氣,語氣溫和道“外祖父請坐。”
永康侯很是愧疚“都怪犬子,給殿下帶來麻煩了。”
景王道“小舅舅年歲漸長,外祖父是該好好教導他,免得再落入敵人圈套,被人抓住把柄。”
永康侯點頭“殿下說的是,以後臣一定對他嚴加管束,不再給殿下帶來麻煩。”
景王雖然生氣,但還是要給永康侯幾分麵子的。他擺擺手道“此事也不能全怪表弟,敵人也是狡猾。”
穆昶在一旁道“是啊,恐怕那人就是知道湯大人是咱們的人,故意設計這一出戲,要將湯達人拉下馬呢。”
景王的手扣在桌麵上,道“隻可惜了湯大人,他這些年也為我做過不少事。”
原本,他可以讓湯敬業主動上奏請求陛下允許他告老還鄉的,但是要讓沈序坐上戶部尚書的位置,需要給他一個立功的機會,所以便隻能犧牲湯敬業了。
穆昶淡淡一笑“殿下,有句話屬下不知該不該說。”
景王道“但說無妨。”
穆昶沉吟片刻道“一則,湯大人這些年的確為殿下做了不少事,可他到底年紀大了,還能追隨殿下幾年呢,提前找個接班人也沒錯。二則,沈序不是也一直想攀附殿下嗎,您直接將他收入羽翼也是一樣的,戶部尚書的位置都是您的人,無論坐上這個位置的人是誰,都對您沒什麼損失。
三則,沈家二房雖然和大房關係不睦,但在外人看來都是沈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偏偏沈家又是寧王的外家,沈序成了您的人,對寧王未嘗不是一種打擊。而且屬下聽聞,傅家三姑娘很快就會成為寧王側妃,屆時咱們使些手段,引起妻妾之爭,進而挑撥沈家和寧王的關係,寧王自會損失一大助力。”
景王思索片刻,朗聲大笑起來“先生言之有理。本王還以為傅賢妃多聰明,還不是蠢人一個皇位之爭還未分明,她就開始為娘族利益做準備,不是上趕著送把柄到彆人手中嗎”
穆昶笑道“殿下說的是,咱們就看著他們如何內鬥。沈家也不是好欺負的,若真和寧王離了心,隻怕傅賢妃悔恨莫及。不過屬下還有一事要提醒殿下。”
“何事”
穆昶壓低了聲音“關於湯大人”
景王沉容“湯敬業知道本王太多事情,既然不能為我所用,便不能留下來了。”
“隻怕他會因為這次的事怨恨殿下。”
景王道“那更應該先下手為強了。”
然後他揚聲道“叫梁紳進來,本王有要事吩咐他去做。”
這就是要殺人滅口了。
在場的人都心知肚明,但無一人說出來,雖是惋惜,卻覺得景王殺了湯家人是理所應當的。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尤其是奪嫡之爭,更該謹慎,否則踏錯一步就是萬劫不複。
到了晚上的時候,又下起大雨來。窗子大開,風裹挾著雨水灌進來,打濕了兩邊的窗簾和他的頭發。
隻聽轟隆隆一聲,一道閃電劈過來,照亮了桌子上的一疊畫像。幸而有鎮紙壓著,才沒有被風吹走,卻是被雨水打濕了,紙上的空白也染成了墨色。
今天康和帝又提起了他的婚事,直言他老大不小該娶正妃了。
這件事他自然記著,可是要娶誰為正妃是個難題。
況且那些貴女都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對他隻有恭敬和討好,委實是無趣。
這麼一對比,還是沈妤更有趣,隻可惜她拒絕了他。這世上還沒有哪個女子敢拒絕他,原本他對沈妤的三分興趣,也變成了七分。越是倔強的女子,在得到的過程中才越有意思,不是麼
“姐姐,二叔真坐上戶部尚書的位置了。”沈明洹道。
沈妤頷首“還是要恭喜二叔得償所願的。”
“因著二叔這次升任,所以有意舉辦宴會,這也是做給陛下看的,感謝皇恩浩蕩,屆時不少人都會來參加宴會。”
沈妤含笑的眸子水波輕漾“舉辦宴會啊,那真個好日子。我記得春闈就要到了,算算日子,那件事也該提上日程了。”頓了頓她道,“太醫說二嬸身子如何了”
紫菀搖搖頭“怕是不好。本就在病中,又接連遭受打擊,若再不好好休養,恐怕沒多少日子好活了。”
沈妤道“既如此,咱們再加一把柴。反正她的身子已經敗成這樣,就不要繼續苟延殘喘了。”
她寫下最後幾個字,讓墨跡風乾,又疊好放在信封裡“叫蘇葉進來。”
“姑娘,有什麼需要奴婢做的”
沈妤將信遞給她“將此信交給楚王,我有事請他相幫。”
蘇葉大喜“奴婢這就去。”
太好了,姑娘終於主動聯係殿下了,殿下一定很高興。
沈妤一瞧,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也不拆穿。
三日後湯家流放,可是走在路上,突然遇上了劫匪,搶走了財物,將解差和湯家人全部殺光。
事情傳到京城的時候,沒人覺得驚訝,因為犯人在流放途中被劫匪殺死的事很多,就是陛下也不會追究。
入夜,一個黑衣人影腳步極快,四下環顧,進了景王府。
與此同時,蘇葉也將這個消息告知了沈妤。
“姑娘,楚王殿下傳來消息,那個人叫梁紳,是景王府的人,這次就是景王派他去殺人滅口的。”
紫菀瞪大了眼睛“景王也太狠心了罷”
沈妤淺笑盈盈“若我是景王,也會做出和他同樣的決定。湯敬業知道的事太多了,留著他遲早是個禍患,萬一有人帶走湯敬業,從他口中套出景王的秘密,景王能討得了好嗎”
紫菀由衷佩服“姑娘早就預料到了這一點,所以派人救下了湯大人”
沈妤微笑道“正是如此。”
“姑娘,原來您在設計大公子和安公子的時候,就已經想到這些了”紫菀道,“我以為您隻是想出口惡氣而已。”
景王能派人刺殺湯敬業,沈妤自然也可以收買解差,將兩個死囚犯換成湯敬業,真正的湯敬業早就被藏起來了,梁紳還以為這一場刺殺完成的很成功。
蘇葉道“既如此,咱們就可以審問湯大人一番,從他口中套出景王的秘密,然後捅到陛下那裡,陛下一定會嚴懲景王罷”
沈妤搖首“不,就算陛下知道景王做了什麼惡事,也不會嚴懲他的,景王又狡猾多端,他隻要稍微辯解一下,陛下就會相信他是無辜的。”
蘇葉不解“陛下真的那麼寵愛景王,為了護著他可以對他做的惡事置之不理”
燭火的映照下,沈妤臉上慢慢浮現一抹笑容,似嘲似譏“你太小瞧我們這位陛下了。他的確寵愛景王,但最重要的是利用景王。他之所以扶持景王,是為了讓景王和太子作對,所以在太子、嚴家還沒有倒下的時候,無論其他人說什麼,都改變不了他對景王的信任。就算罪證擺在他麵前,隻要景王略微做做手腳,狡辯一番,他就會順水推舟放過景王。所以,在陛下徹底厭惡景王前,從湯敬業那裡得到的罪供,不要透露給陛下知曉。”
“那要何時陛下才能厭棄景王”
“自然是景王沒有利用價值又野心勃勃的時候。”沈妤笑道,“屆時,那些罪證隻會成為景王的催命符。”
蘇葉追問“景王何時才沒有利用價值”
沈妤望著窗外的皎月,聲音越發溫柔“自然是太子被廢的時候。”
蘇葉有些頹然“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楚王什麼時候才能沒有後顧之憂的娶姑娘回去啊
沈妤失笑“傻姑娘,這種事是需要耐心的。”
很快,宮中傳出旨意,冊封傅家三姑娘為寧王側妃,擇日進寧王府。
這件事很快在京城傳開,沈妤思來想去覺得她還是應該去寧王府看看沈妘,再三確認沈妘沒有太過傷心才暫時放心。
並且囑咐她按照段逸風的方子好好調理身子。
接著,便是為沈序舉辦的賀喜宴會。
許多賓客陸續到了,那些夫人姑娘自然要先去拜見太夫人,可是太夫人讓桂嬤嬤告訴眾人,她身體不適,不宜見客,慈安堂倒是清淨了不少。
沈序知道太夫人是故意稱病不見客的,他以為太夫人和呂氏一樣,為他“賣子求榮”而生氣,殊不知,太夫人已經決定放棄他這個兒子了。
外麵賓客雲集,觥籌交錯,呂氏卻還在禁足,就連沈明汮也沒有露麵。
呂氏病怏怏的躺在床上,沈明汮快步走來“母親。”
呂氏臉色蠟黃,一雙眼睛也很渾濁。她看了好一會,才掙紮著坐起身“汮兒,你怎麼過來了,你父親說不讓我見你們。”
沈明汮冷笑道“今天是他的好日子,他顧不到這裡,所以我來看看你。母親身子如何了”
呂氏現在形銷骨立,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病弱的好像一陣風就能吹跑。她用帕子捂住唇咳嗽幾聲“我我很好”
“母親就彆再瞞我了。”
呂氏還要說什麼,又劇烈的咳嗽著,打開帕子一看,竟然是殷紅的血,散發著腥臭味。
沈明汮眸子赤紅“母親”
“我我的身子如何,我心裡有數,看再多大夫,吃再多藥也是無用。”呂氏用儘全身力氣抬手摸了摸他的臉,“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妗兒。”
她往門外看了看,道“妗兒沒與你一起過來嗎”
“她”沈明汮神色冷漠,“隻怕她現在沒心思看望母親了。”
呂氏握住他的手“妗兒怎麼了”
“母親放心罷,妹妹好得很。她現在打扮的美若天仙,正和一眾夫人貴女攀談呢。妹妹總算是一雪前恥,可以揚眉吐氣,我自然不會打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