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你肯給我幾票的話,我就能當選。當然,我也會滿足你的一些訴求。”說這話的,是一個頭發斑白,長著一張方臉,留著長胡子紅衣主教。說話的時候,他的眉頭緊緊地蹙著,一雙渾濁的眼睛半眯著,對格雷似乎很警惕。
格雷就坐在他的對麵靜靜地看著他。
大概半個小時前,一輛馬車停在了格雷暫時駐紮的宅邸的後門。進門的時候,這位紅衣主教用鬥篷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絲毫看不出來是一位紅衣主教。
達倫四世。
這個人格雷見過,而且不隻一次。當初教宗出訪以撒的時候,隨行人員就有他。在教廷的時候也見過,但從來沒跟格雷說過一句話。
雙手比劃著,他對格雷接著說道:“我知道你能乾預安東尼三世他們幾個的決定,而且,南方的主教大部分也會聽你的。隻要你給他們一封信。我就缺幾票而已,並不多。當然,這件事要悄悄進行,否則我的支持率本身會受到影響。你懂我的意思嗎?”
格雷靜靜地坐著,看著達倫四世。
“我的天哪,他們那麼嫉恨巫妖,教宗之位,卻又可以讓他們與巫妖合作嗎?”黑貓已經無語地調侃了起來:“這到底是說明他們其實不那麼恨巫妖,還是說明教宗之位實在誘惑太大了呢?”
“我在書上讀到過,仇恨可以掩蓋人類的眼睛。”薇薇安小聲說道:“彼此為敵的雙方,往往到最後隻是想擊敗對方,而忘記了一開始的目的。”
格雷靜靜地看著他。
大概是格雷沉默得太久了,達倫四世以為格雷在猶豫,於是他接著說道:“絕大多數人都支持揭露你的身份,你知道的,這會對你非常不利。而如果我當選為新一任的教宗,我將製止這種事情的發生,就好像之前一樣。而你所需要做的,僅僅是把票投給我。這幾乎可以說沒有任何代價,不投給我,難道要投給準備揭穿你的人嗎?”
“所以,你們究竟為什麼要揭穿我的身份呢?”
被格雷問到這個問題,達倫四世瞬間愣了一下:“這……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事情嗎?沒有人會接受一隻巫妖。正如揭穿身份給你帶來的風險一樣。還記得白城之戰嗎?拜爾德六世為什麼被罷免?因為他入侵貝希爾公國?不,是因為他跟血族勾結,證據確鑿。勾結都不能容忍,你覺得人們會接受你是一隻巫妖嗎?”
“僅此而已?”
“當然,也有其他原因。你的一些行為不符合教廷的需求。例如最要命的減稅。你降低了教廷在南方的收入,這會讓幾乎所有神職人員都對你充滿敵意。”
“但是減稅可以提高民眾對教廷的好感,對教化很有幫助。”
“然後?”達倫四世錯愕地看著格雷,用手比劃著問道:“然後呢?我們會得到什麼?這些國家本來就已經將我們定為國教了,教化的提升,不但沒有讓教稅獲得增加,還減少了。你覺得神職人員會怎麼想?你覺得他們會支持嗎?”
說完這句話之後,大概達倫四世自己也感覺不太對吧,連忙糾正道:“我知道有純正信仰的人,不應該在乎金錢。事實上,沒有一位紅衣主教是在乎金錢的,阿茲蘭特山上沒有人缺錢。但是,金字塔不能隻有塔尖。金字塔之所以宏偉,是因為有足夠廣闊的底層。我知道你肯定會說民眾,但是,想想,一個穿得破破爛爛的傳道者,和一個穿著華麗的傳道者,你覺得那些‘樸素’的民眾們會更相信誰?”
“我覺得並不需要穿著華麗,隻要整潔就可以了。”
“這隻是你以為。你試過往大街上丟一個銅板和一個金幣看看兩者有什麼不同嗎?如果信奉聖靈沒有辦法過得更好,神職人員又為什麼要成為神職人員呢?我們應該充滿理想,但也不應該脫離現實!”達倫四世已經有些不耐煩了,但還是耐著性子說道:“這些問題我們可以以後再討論,也許我們用上一兩年時間也討論不完。我們現在沒有這個時間,投票很快就要發生了。我需要你立即給我一個答複。支持我嗎?”
風輕輕地從窗外刮過,燭光搖曳,照耀著達倫四世的臉,還有那一雙渾濁的眼睛。
格雷靜靜地注視著達倫四世。
宅子裡四處都是保持警戒的銀月騎士,瓊斯和朵拉甚至爬到屋頂上去了,警惕地留意著四周有沒有可疑人物。
一通理論下來,薇薇安和黑貓都沉默了。無言以對。不是對方的理論無懈可擊的那種無言以對,而是彼此觀念完全相左,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辯駁,無言以對。
如果對方不是紅衣主教而是其他什麼人的話,格雷大概已經掀桌子準備決鬥了吧。
好一會,格雷才輕聲說道:“所以,如果我把票給你,你就會不揭露我的身份,並且繼續支持我正在做的事情?”
“不。”達倫四世擺了擺手說道:“我隻能保證你不被揭露而已。這是最重要的事情了,不是嗎?其他方麵,你應該有所取舍。例如我剛剛說的教稅問題。你把南方的教稅改成了自願,改回來,這是幾乎所有神職人員的共識。教廷已經入不敷出了。沒有人會支持你,我也不行。如果我登上教宗之位之後強行支持你,那麼我自己可能都有危險。你懂我的意思嗎?”
格雷沉默著,繼續靜靜地注視著達倫四世。
達倫四世小心翼翼地走到窗邊,掀開窗簾往大街上看,隨口說道:“我希望你的反應能快一點。你似乎很喜歡這種沉默的談判方式,但其實,這件事沒有那麼多需要思考的不是嗎?我不覺得我的話有那麼難懂。我也不可能在這裡呆太久,畢竟,我不想讓其他人知道我來找你了。特彆是支持我的那些人。”
“懂了。”格雷輕聲答道。
“那你現在可以給我答複嗎?”達倫四世問。
“我現在沒辦法給你答複,我需要認真考慮一下。”
“你還需要考慮什麼?條件已經這麼優渥,你不可能在其他人那裡拿到比我更好的條件了。給南方的主教們寄信,需要時間。這不可能等到臨投票了再決定。”見格雷依舊一動不動地站著,頓了頓,達倫四世又改口說道:“好吧,我可以給你時間考慮,但你必須在明天之內做出答複。否則,就算我們達成協議也沒用了。”
格雷靜靜的注視著慌亂的達倫四世,輕聲說道:“好的,我明天之內一定會給出答複。”
“我已經七十三歲了,錯過這一次,我幾乎不可能等到下一個機會。這樣一來,我的抱負也就化為烏有了。儘快,這對你我都好。”達倫四世行了個禮,帶著自己的隨從轉身離開了。
房間裡隻剩下格雷一個人了,他靜靜地坐著,對著燭光,思考著。
“抱負……為什麼聽上去那麼可笑呢?”躲在盔甲裡的黑貓無奈說道:“將不揭開身份許諾給你,將恢複原本的教稅許諾給其他神職人員。他大概把能許諾的都許諾光了吧……還有什麼是他的抱負嗎?哦,有,還有那張椅子,教宗的椅子。除了那張椅子之外,還有什麼是他的嗎?糟糕的是從剛剛的說法看來,其他候選人似乎也一樣。這樣的教廷,能走出奧格斯格三世那樣的教宗,我能說已經是萬幸了嗎?”
“無法談判的居然是教稅?我以為他們抵製的是我巫妖的身份,結果最關鍵的,居然是錢?幾乎所有的神職人員都反對我,因為我奪走了他們的財富。隻有好像安東尼三世那樣的支持我,而他們是少數派。”格雷喃喃自語著。
“這很正常。”薇薇安無奈說道:“地獄雖然崇尚九罪,但其實我們從沒刻意發揚過。我們隻是為了嘲諷天堂的禁欲而已。倒是人類,他們一直都把九罪發揚到極致。特彆是貪婪。人類就是這樣,聖靈也無能為力。”
“我應該放任他們嗎?”格雷問道。
黑貓和薇薇安都沉默了。
風輕輕地吹著,四周的一切靜悄悄的。
遠遠地,已經傳來了車夫的吆喝聲。那是達倫四世的車夫。緊接著,是馬蹄聲和車輪滾動的聲音。
格雷掀開窗簾靜靜地看著馬車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