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潛抓住了船邊的圍欄,輕輕地說:“是……比命都重要。”
*
近日雲浮山的天氣有些奇怪。
陰雨連綿,淅淅瀝瀝,一連下了小半個月都未停歇。就算不下雨,仰頭一看,上方也是烏雲密布,不見天日,風中都夾雜著刺骨的寒意。
“呼……”
蕭深收起傘,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他剛剛在外麵練了劍,半個身子被雨水打濕了,走進房間後忽得一暖,反倒打了個噴嚏。
一塊雪白的毛巾遞了過來。
蕭深伸手接過:“多謝。”
他擦了擦身上的雨水,這才抬頭看向坐在美人榻上的周燕晴:“燕晴,剛才沈師兄說了,近日雲浮山附近有魔修作祟,連山主與長老都受了傷。為了門內弟子安全起見,外人不得入雲浮山,弟子也不可隨意外出。”
周燕晴的眉目間有些茫然,黑烏烏的眸子中好似覆蓋了一層霧,讓人看不真切。她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點了點頭。
蕭深也不在意,自從周燕晴受了傷以後,就是這個樣子,想來是驚魂未定,還未康複罷了。
“你……”蕭深躊躇了一下,還是說,“燕晴,你小心一些。”
周燕晴輕輕應了:“嗯。”
蕭深叮囑了幾句,又留下了一些丹藥,這才轉身離去。
在離開房間前,他突然聽見周燕晴輕聲自語:“既然有魔修作祟,殺了不就是了,為何還要龜縮在門派中?”
蕭深一愣,隨即辯解了起來:“怕是魔修修為高深,怕我們受傷,沒事的。燕晴,待沈師兄將魔修殺滅後,就可以出門了。”
“百雀花開了滿山,到時候……”蕭深低下頭,臉上是少年專有的情意,“我們一起去看好嗎?”
過了一會兒,周燕晴才輕輕“嗯”了一聲。
蕭深心滿意足地離去,隻覺得煩人的雨水也變得可喜了起來。他回過頭,看著窗口的倩影,滿心的喜悅幾乎要湧出來。
“燕晴……”
他將這兩個字翻來覆去地念了一遍,滿臉笑意。
而周燕晴毫無所知。
她透過窗戶看向外麵的陰雲,喃喃道:“百雀花啊……”
之前,她是不是為了摘采百雀花才前去樹林,然後……被人所傷。
等等……
周燕晴激靈了一下。
被人所傷!
百雀花好似一個引子,將所有的畫麵全都帶了出來。
周燕晴按住了肩膀,已經愈合了的傷口依舊一抽一抽的疼。
“不是被野獸所傷……”她喃喃道,眼中的迷霧散去,眸子漸漸明亮了起來,“是……被沈長臨追殺的!”
她豁然開朗。
“原來如此……”
周燕晴霍得一下站了起來:“對了,師兄!”
她抬手舉至胸前,纖細的手指紛飛,結成了一個用來尋人傳音靈術。
之前她之所以不用,是因為受了重傷,實力不濟,用不出來。
等到身體恢複後,又被人掩蓋了記憶,忘記了此時,直到現在才複蘇過來。
淡淡的光芒在指尖凝聚。
周燕晴神色嚴肅,嘴唇一張,吐出了一口鮮血。
點點鮮血落在了靈術上,漸漸化作了一隻千紙鶴。
“師兄……”她的話剛說到一半,就露出了驚愕之色,“怎麼可能?”
她轉身看向了被雲霧縈繞的雲浮山頂:“師兄怎麼可能在雲浮山?”
*
雲浮山上。
白清夜正在質問鹿堯:“你為什麼不殺了他?”
鹿堯神色不愉:“你管得太多了。”
白清夜:“鹿堯,你要知道,要不是我幫你……”
鹿堯打斷了白清夜的話,陰沉地說:“要不是我幫你,你早就醜陋地死去了!”
他實在不耐煩,直接伸手往虛空中一抓,一隻巨大的鬼手憑空出現,緊緊地勒住了白清夜的咽喉。
“你要是再廢話半句……”鹿堯陰森地說,“我就殺了你。”
“咳咳……”
鬼手散去,白清夜跌落在地,臉頰漲紅,拚命地咳嗽。
“彆想著傷他,不然……”
鹿堯扔下這句話後,就甩袖離去。
差點命喪於此的白清夜低垂著頭,一句話也不敢說。
隻是在鹿堯離去後,不甘地握緊了拳頭,陰沉地朝著深處看了一眼。
鹿堯將江一樓帶回來以後,不僅沒有要了他的性命,還將他放在雲浮山最精致風雅的住處,好好招待著。
這怎麼不讓白清夜多想?
“江一樓……”白清夜用力砸了一下地麵,眼中滿是殺意。
他爬了起來,摸了摸脖子上的淤青,用法術遮住後,才朝著院落中走去。
但等到走入江一樓所住著的院落之時,白清夜身上的殺意又突地散去——他還是不敢違背鹿堯的心意。
這座院落名為“鐘靈”,與苦寒的雲浮山不同,這裡仿佛是另外一個世界。一踏入其中,就頓時覺得渾身一暖,四周碧樹瓊花、綠蔭蔥蔥。
白清夜順著鵝卵石鋪著的小道一路走去,看見荷花池邊坐著一個人影。
“江一樓,真沒想到你會落得今天這個地步……”
白清夜的話卡在了喉嚨裡麵。
他在沒來之前,以為江一樓被俘被困其中,會驚慌不安,但走進一看,這人正躺在一張竹椅上,悠閒地磕著瓜子。
還一邊磕,一邊喂魚,白花花的瓜子殼落了一地。
好像和他想象得不太對。
白清夜的話還未說完,堵在喉嚨中,不上不下得,憋得難受。
“江一樓,你就這般……”他不知該說什麼,“就這般沒有骨氣?”
沒有哭天喊地,好歹也要以死明誌吧?
江一樓安靜地聽完,淡淡地“哦”了一聲。
“你……”
白清夜用自己能想象出來所有難聽的話說了一遍,可江一樓還是一副不鹹不淡的樣子,一點波動都沒有。
反倒白清夜被氣得胸口疼。
殺又殺不得,羞辱又沒反應。
“你就在這裡等死吧!”白清夜恨恨地摔下一句,轉身離去。
江一樓還躺在竹椅上,一動不動,隻隨手甩下一捧瓜子仁,荷花池中的錦鯉湊過來爭食,五顏六色,煞是好看。
“下雨了啊……”
他微微眯起眼,上方烏雲凝聚,不一會兒就下起了小雨。
小雨稀疏,瞬間功夫,江一樓身上就被雨水浸濕。
他打了個哆嗦,但還是一動不動,躺在竹椅上——不是不動,而是動不了,他的雙腿失去了直覺。
不過江一樓倒也沒有自怨自艾,在冷雨中,屈指輕扣竹椅扶手,悠悠道:“淅淅西風淡淡煙,幾點疏疏雨……”
“師兄!”
一個聲音打斷了江一樓的吟詩,他側過頭看去。
周燕晴一身狼狽,從一旁隱蔽的樹叢中鑽了出來,撲到了江一樓的麵前,看著這張陌生又熟悉的臉龐。
“師兄!”她又喊了一聲,臉上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她早該想到的,這就是她的師兄啊!
江一樓有些驚訝:“你怎麼在這裡?”
周燕晴來不及解釋,隻道:“師兄,我帶你走。”
說著就要去扶躺在竹椅上的江一樓。
“不……”
江一樓按住了她手背:“我走不了。”
周燕晴急急問道:“為什麼?”
江一樓抬手掀開了衣袍,可以看見,兩側膝蓋上直直插-著兩枚血紅色的釘子,一看就令人毛骨悚然。
他平靜地說:“他往我身上插了六枚釘子,封住了我的奇經八脈,現在我的下-半-身已經失去知覺了,根本走不了。”
大概是青帝留在他體內的一點生機,讓他苟延殘喘到現在,鹿堯奪不去這具身體,隻能使出這種下作的法子。
周燕晴咬牙:“我背你!”
“他們已經控製了整個雲浮山。”江一樓解釋,“我現在就是累贅,你帶我,根本不可能走出去。”
“那……”
周燕晴無力地蹲了下來,隔著細密雨水,她看著江一樓:“那怎麼辦?”
江一樓柔聲道:“你先走。”
周燕晴搖頭:“不,我不走。”
“聽話。”江一樓拍拍她的手背,“我師弟應該快來了,你去找他……”
周燕晴含淚點頭:“我知道了。”
江一樓:“快走,等下有人要來了。”
周燕晴一步三回頭:“師兄,你……你一定要小心,我很快就回來。”
江一樓笑著點頭。
待周燕晴的身影消失在院落中的時候,江一樓的麵色一白,直接倒在了竹椅上。他的身體微微顫抖,牙關咬緊,似乎在忍耐著劇烈的疼痛。
細密雨水中,他的手掌無力地抽搐著,一雙眼睛無聲地望向遠方,喃喃道:“斜風疏雨,好風光啊……”
還好下雨了。
這樣……就能掩蓋住周燕晴的蹤跡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人影出現在了視線中。
“真沒用啊……”
鹿堯歎了一口氣,伸手將江一樓抱了起來。這人瘦得要命,空落落地,沒費多少力氣就抱了起來。
“太瘦了。”他親昵地說,“還是要多吃一點,知道嗎?”
江一樓“嗯”了一聲,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
方眉雲瞪大了眼睛,看著麵前的同門:“雲浮山怎麼不準外人進入了?”
她的同門是個嬌俏的少女,臉圓圓的,看起來可愛嬌憨:“也不知道雲浮山的人抽了什麼風,無論是誰都進不去。”
方眉雲皺眉:“怎麼辦?”
“沒事。”蕭潛平靜地說,“我直接進去就是了。”
圓臉少女驚呼了一聲:“你瘋了!”
她劈裡啪啦地說了一連串的話:“雲浮山的弟子可不是吃素的,他們各個都有練劍陣,你進去還不夠彆人喝一壺的!”
蕭潛不言不語,爆發了金丹後期的氣勢。
圓臉少女立刻改口:“就算你厲害,可你這麼大喇喇的進去,不管要做什麼,都打草驚蛇了!”
蕭潛身上的氣勢平息了下來,他問道:“那該怎麼辦?”
圓臉少女想了想:“我有個辦法,隻是……”
方眉雲催促:“隻是什麼?快說啊。”
圓臉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側過頭:“雲浮山有個弟子在追求我,在宗門中還挺有地位的,之前還約我在雲浮山看百雀花。”
方眉雲眼睛閃爍:“所以……”
圓臉少女笑了笑,露出一顆小虎牙:“所以,他可以假扮我去赴約。”
兩個女子皆看向了蕭潛。
雲浮山外。
一行弟子正在巡邏。
最近山主與長老都被魔修所傷,閉關療傷,雲浮山有沈師兄代管,下麵的弟子都聽從沈師兄的命令,日日巡邏,不讓任何人進出雲浮山。
可……法外也有人情。
那巡邏的弟子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
好像根本沒看見一旁那低著頭匆匆走過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