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園中賓客無數,視線太多。
觀禮的目光有羨有妒,寶嫣並未感覺到太大的異樣,其實比起旁人的注視,她此刻也是非常緊張,更擔心自己在哪個環節出了差錯,丟了相。
好在做完這些繁複的禮數後,司儀便宣布她與夫婿禮成,可以送入新房了。
寶嫣被扶著轉了個方向,餘光匆匆掠過這些陌生的綠苑高閣、璀璨華燈,連作為上賓的蘇家人那邊都來不及道彆,就要前往今後一輩子都要待著的後宅。
從今起,她就不再是金麟府備受寵愛的女郎了。
而是一個脫離家族父兄,母親姐妹照顧,接過重任初出步入婚姻的媳婦。
以後的路都得自己走,走得是好是壞,就憑她自個兒的能力了。
寶嫣抬眼,望向身前那道身為她夫婿的身影,發現對方不知不覺拉開了與她之間的距離,寶嫣鬥膽將同心結的另一端倏地攥緊了一圈。
突如其來的拉力讓晏子淵察覺到異樣,回頭錯愕地看向他的新婦。
在晏子淵的注視下,寶嫣眼眸微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她垂下眼簾輕聲嗔怨說:“夫君……腳程太快了。”
原本二人是並排走的,不過短暫的晃神,晏子淵就將她超過了。
不知這些北地的兒郎是不是都像晏子淵這般高大,寶嫣根本跟不上,她不想顯得太弱勢,於是用這種方法吸引晏子淵的注意力提醒他。
出乎意料,明白問題出在哪後,晏子淵態度居然還不錯。
他拱手道:“是我沒注意,確實走得太快了,還請夫人見諒。”說完便原地站定等著寶嫣。
寶嫣點了點頭,麵含幾分羞澀,看得出來對他的做法都比較滿意。
但心裡很快又多了一絲顧慮。
觀晏子淵的行動方式,可以適當分辨出他在晏家的身份地位和性格。
隻有真正受重視的子弟才會以自身的感受為主,並且習慣忽略他人感受,享受旁人追逐,而這類人無一例外,都有些心高氣傲特點。
不知她這個夫婿,真正相處起來會如何?
寶嫣來到他身邊,等拉近距離了才開口,“不怪夫君,兒郎與女娘之間本就有體力上的差異,是我跟不上罷了……而且原先我聽父兄說過,北地風景氣壯無比,具是些崇山峻嶺,沒想到……”
她定定地與晏子淵對視,“連兒郎們,都是瓊枝玉樹的。”
誇人的話不經意響起,像筵席上的弦樂那麼動聽,這真是晏子淵怎麼都想不到的。
他毫無防備地受用了,目光落在寶嫣身上。
她還用扇子遮擋著臉。
卻不妨礙晏子淵回想夫妻對拜時的那驚鴻一瞥,這女郎,她不管談吐還是行事,好像自有一股彆致的風韻味道。
宛若扶柳。硬也硬的,軟也軟的。
頗為奇妙。
寶嫣被看得有些害臊了,她其實就是很尋常地誇了一句,對她來說不算什麼。
她低下頭,“我們走吧,待會路上還請夫君憐惜我,慢些便可。”
沒有意外的,晏子淵對她露出滿意的神色,“我知道了。”他沒有再自顧自的行動,讓開一步,“那夫人先請,這回我定不越過你分毫。”
寶嫣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晏子淵的反應比預想中好太多。
她就是想,既然這麼多人看著,那就試探試探晏子淵對她的態度如何,順便再展露給下人們看看,他們這對新夫婦是怎樣相處的。
結果自然是連鬆氏等人都滿意的。
寶嫣代表的可是蘇家臉麵,做下人的,隻有主子好,他們才會更好。而且看剛才女郎和晏氏子有來有往的,說明這對新人彼此印象不錯。
路上寶嫣沒再耽擱,走了很長一段路,才到她與晏子淵的住處。
三日前,蘇家的下人曾來過這裡鋪房。
鋪房即布置新房,通常由女方來準備,會掛上看上去華貴而精美的帳幔,再鋪上繡滿吉祥鳥、雲紋、蓮花、蟠桃等圖案的衾被氈褥等物品。
同時,蘇家還預先送了一部分寶嫣的房奩器具、首飾寶匣擺置在屋內各處,鋪房結束,為了避免旁人闖入、搗亂,謹慎起見,蘇家的下人還會特意留下來守在門外。
一直守到自家女郎的婚儀結束,才算完成任務。
而對寶嫣來說,這才不過剛剛開始。
因為到了新房,她還有一些環節要走。
寶嫣剛坐穩不久,等候在房中的下人便為她呈上了一碗吃食,“夫人請用。”
一雙手接過來,是鬆氏。她手放在碗底,觸摸了下溫度,才拿起勺子把看起來像湯圓的吃食喂到寶嫣嘴邊。
寶嫣以為這是怕她餓壞了,才給她跟晏子淵準備的。
然而她不過嘗了嘗,便蹙起眉頭,習慣性地和乳母道:“這怎麼,好像還是生的?”
她吃不慣,想吐出來,卻被人立刻阻止了。
“可不能吐。”
隨隊伍過來新房,觀看她的晏府女眷們出聲阻止,寶嫣驚訝地抬頭,緊接著就聽旁人嬉笑著道:“快來個人跟新婦說說,她吃的是什麼。”
“再不說,新婦可要想不開了。”
“我來。”
一個不知姨母還是什麼身份的女眷道:“這圓子啊,隻能吃生,不能吃熟。”
“裡頭的紅棗花生、桂圓蓮子,可是特意為你準備的,就為了圖個好寓意,意在‘棗生桂子’。”早生貴子,富貴團圓。
解釋完,那仗著是晏府的親戚,又極愛湊熱鬨的婦人們喊話寶嫣,“新婦還沒說呢,這圓子吃著,到底生還是不生呀?”
旁邊位置上的晏子淵朝她瞧過來。
寶嫣還是太年輕了,有種騎虎難下的窘迫,她沒想到這些北地的婦人能這般豪放地開玩笑。
而且,而且當眾說這些,也真是很不好意思。
鬆氏悄聲提醒她,“女郎快答吧,左右是為了討個吉祥的好彩頭。”
為了讓這場麵趕緊過去,寶嫣忍著羞臊,連連道:“生,生。”
“聲音太小。不算。”
婦人們欺她年紀小,紛紛竊笑,“子淵 ,且叫你新婦再大點兒聲。”
寶嫣一時無措,“我,誒我……”
這些人越是起哄,她嗓音越輕,臉就越像盛夏之中,顆粒飽滿,皮薄汁豔的石榴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