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間。
寶嫣對如此偷梁換柱的做法一無所知,她還在規矩地癡癡地等待發落。
隻是這用時是否太久了?真有那麼難解嗎。
“不眴師父……”
“簽上如何說?是吉兆……還是凶兆呀……”她終於等不及了催促。
隻聽那道清清冷冷,似悲似憫的聲音響起,“不大好。”
寶嫣愣怔,遲疑地問:“哪裡不好?”
那頭靜默了一瞬。
“檀越真的想知道?我勸檀越,這回占卜出來的結果,還是不要聽了為妙。”
對方似是真心實意為她著想,然而越是這樣,寶嫣越是好奇心滿盈。
她上前走了兩步,在快要近距離接近那扇屏門時停下,“不眴師父,還請告訴我,那上麵到底寫了什麼。”
在寶嫣幾近苦求之下,對方才勉為其難地開口,“既然檀越執意要聽,那我就說了。”
換了卜簽的陸道蓮,垂眸睨著手上簽文,沒有一絲負擔地一字一句地宣告出來,“簽文上批示,你所求之事——”
“命薄終緣慳,恩愛兩難全。”他念了一句詩文。
似乎他怕寶嫣聽不懂,還特意貼心地為她解釋一番。
命薄,即是短命。
緣慳,意指欠缺緣分,緣分維係艱難。
兩難全,就更好解釋了。
是指寶嫣這段姻緣,根本得不到圓滿,她想母家昌榮順利,又想夫妻恩愛,天底下哪有兩頭都占全的好事?
簡直想都不要想。
這哪裡是對方所說的不大好,這是真真正正堪稱惡毒的詛咒。
怪不得勸她最好不要聽,寶嫣現在整張臉色都變了。
要不是小觀扶著,隻怕身形搖墜,癱軟在地。
她毫無疑問地懷疑是不是占卜出錯了,這結果怎會凶成這樣?當真應了她婆母那句話,夫婿出事,是她引來的災禍。
是她運道不好?不,她不信。
她其實沒說實話,她從來就是個不信神佛的人。
這裡就是一個野佛堂,這僧人又是神神道道的,指不定是在唬人呢。
“女郎,你怎麼樣。”
寶嫣心神一定,推開小觀,“敢問不眴師父,可否把卜簽與我看一看?”
室內一片寂靜。
就在氣氛逐漸變得尷尬而壓抑時,屋內的陸道蓮抬眸,直勾勾地盯著她的虛影,淡淡問:“怎麼,你懷疑我占卜的有問題?”
他說的是占卜,而非卜簽。
寶嫣是懷疑了。
畢竟卜簽一掉出來,就被對方的弟子眼疾手快地撿走了。
寶嫣什麼都沒看見,她現在就有些後悔,更有理由懷疑是不是對方拿錯簽了。
但是到底口說無憑,這隻是猜測,麵對素未謀麵氣勢卻強大的高僧,寶嫣強忍著心虛,實話實說道:“倒不是懷疑不眴師父的占卜法術,隻是那支簽……那支簽我沒見過它到底寫了什麼。”
寶嫣:“未見虛實,就不能相信,還請不眴師父見諒。”
她能說出這番話,證明她不是那種彆人說什麼,就是什麼的愚信之人。
這新婦不一般,可惜她遇到的是陸道蓮。
她不知長她幾歲,在上京風雲詭譎的勢力下長大的僧人,是怎麼從千軍萬馬中衝出關卡,來到清河府的。
她哪是一個心思縝密、道貌岸然的成年郎君的對手。
就在寶嫣再次請求陸道蓮給她看看卜簽上的簽文時,一道聲音打破沉默。
是對方身邊那個瞧著凶惡的弟子,像是笑她不知死活,說她,“你懷疑我師叔?你在辱我師叔清白。”
得到陸道蓮的授意,慶峰攻訐著毫不知情的新婦。
“我師叔好心為你占卜,你卻因為不能接受這個結果,就憑白汙蔑他。”
“你可知他是在浪費清修的時間在幫你?”
“你不懂感恩也就罷,現在卻責怪起他來,當真可惡!”
寶嫣被說中心思,臉色一麵白一麵紅,“不,不是這樣……”
“我的意思,隻想看一眼卜簽。”
“若是真的沒有一絲問題,敢問師父們,為何不許我看一眼呢?”
慶峰還想批判她,陸道蓮給了他一個適可而止的眼神,讓他停下。隨即望向屏門外,越漸不安的寶嫣。
他嘴角微揚,掛了一絲興味的笑。
是在笑她,她可真敢說。
也好,這樣也不算太無趣。
陸道蓮:“我是不是說過,佛祖有求必應?”
他已經說了第三回了。
是在拿他自己當佛祖不成,寶嫣雖有怨言,卻還是咽回了肚裡,哪怕對方應當也是瞧不清她的模樣,她還是乖巧地點頭,“是說過。”
陸道蓮莞爾:“還有一句,自討苦吃,送給檀越你。”
寶嫣心怦怦地亂跳。
腦子像炸開花般,連氣都忘了生。
這人,是因為自己懷疑他,才故意這麼說的嗎?是不是太睚眥必報了。
她反應過來時,慶峰已經過來把卜簽給她了。
隻是不遞過去的,而是以一種泄憤的方式,丟到了蒲團上,然後被小觀撿了回來,憤怒地瞪了慶峰一眼。
寶嫣得到卜簽,飛快拿起來閱覽。
隻一眼就差魂飛魄散。
但好在,她事先有了陸道蓮的言語做緩衝,即使再不相信,看見上麵的簽文,也不得不承認是自己弄錯了。
刻薄而寡毒的卜簽,在她手上如同毒物一樣。
寶嫣愣怔了許久。
陸道蓮問:“如何。”
“卜簽可有什麼不對的地方,檀越若是覺得還有哪裡不妥,還可以再用簽筒搖一支出來。”
“直到出現上上簽為止。”
他聲音聽不出任何譏誚的意思,冰冷低沉,可就是叫寶嫣回神後,雙頰發熱,羞愧難當。
她現在終於肯相信,是自己誤會了。
做錯事,就得認,為了不讓自己有卑鄙的逃避心思,寶嫣攥緊簽子,鬆開唇齒,難為情地向誤會的對象道歉,“不,不用。”
“這簽,沒有哪裡不妥。方才是我心急,才懷疑了不眴師父,我,我有愧。”
寶嫣生平向一個郎君低頭,哪怕再穩重早熟,情緒上都不好受。
剛才還矜持端莊的女郎,現在卻如一株草,失水焉巴了。
她看不到裡麵人的嘴臉,豐神俊秀的身影不動如風。
可是眼眸裡的目光,戲謔頑劣如斯。
太可憐了。
陸道蓮悲憫道:“可還要繼續為你解簽。”
他欺了人,現下卻假慈悲,寶嫣雖不知情,但也在猶豫。
尤其對方主動開口給她台階下,像是在彰顯他的大人大量,寶嫣有所觸動,心裡的難受滋味緩和不少。
有人給台階下總是好的。
寶嫣掙紮許久,對方也不催促,直到她下定決心,想要好好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