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嫣舒服自在到哼了一首南地的曲子,那種江南小調,軟語聲聲。
廣袖下,隻看到頭,看不到臉的陸道蓮膚色被漸漸悶紅,還是沒什麼表情的樣子,隻是眼神比剛才更幽深,晦澀而鋒利。
心如一麵鏡湖,輕輕吹皺一池漣漪。
寶嫣自顧自地歇了一會,目光朝下,怕將人真的憋壞了,她保持著圈著郎子脖頸的動作,輕輕撥開另一隻袖子,露出那深目高鼻,宛若山巔清雪,又悶得微紅的俊顏。
小聲喊:“夫君。”
那雙有著漆鴉色睫羽的眼睛動了動,向上淩厲地掀起眼簾,以為他會對她生怒,寶嫣早已做好安撫他的準備。
陸道蓮眼神熾熱複雜,充滿侵略性地盯緊了她,問:“下回,可以坐我臉上嗎。”
寶嫣身形不穩地抖了抖。
紅綢最終還是叫她親手掛了上去。
寶嫣選了一根最高的枝乾,掛了陸道蓮的,還有她自己的。
本身陸道蓮不願意寫,他似乎沒什麼願望。
是寶嫣一雙美目,水盈盈的哀愁地凝望著他,陸道蓮才勉為其難地下筆了。
雙方都不知道對方許了什麼願,寶嫣踩著他肩下來後,小臉蛋一直紅紅的。
似乎忘不了剛才陸道蓮問她的話,是想她用……坐他的臉嗎,多羞恥啊。
他怎會有這樣奇詭的要求?
寶嫣不能理解,但是通過陸道蓮深諳的視線,有一刻內心不僅通透了,麵頰也一瞬間飛紅。
他就是好色,如今更是想一些歪門邪道。
為了不讓自己一想不可自拔,寶嫣皮膚熱熱的,不自然地轉移話題:“夫君許了什麼願呢。”
她自己又說要保密,何敢打聽他寫的呢。
但是陸道蓮還是沒對她隱瞞,或者說不怕寶嫣知道,因為他所說的心願,和寶嫣半點不相乾。
陸道蓮:“願天下歸為一統,成就我功德圓滿,無量壽佛。”
他眼中野心昭昭。
寶嫣瞳孔放大失神,弄不清天下歸一,與他有何乾係。他難不成還想篡位?
既然篡了位,怎麼還想著無量壽佛。
難不成,爭奪權勢,也是他修行中的一環。
寶嫣心如擂鼓,在溫柔的晚風中對上陸道蓮清醒銳利的目光,笑容微僵地問:“夫君,不問問我的願望是什麼嗎?”
陸道蓮沉默。
寶嫣有問有答地道:“巧了,我與夫君的願望竟也差不離多少。願天下太平,殊途同歸。”
沒得到回應。
寶嫣表現得毫不介意,率先進屋安置去了。
隻是不到片刻,就朝外麵喊:“夫君,我要沐浴,哪裡有水。”
今日荷花池走了一遭,寶嫣喜潔,忍受不了白日出汗了的自己,衣裳也要換新的,還得漂亮好看。
陸道蓮腦海中瞬間浮現出她嫌棄又委屈的模樣,看在那聲夫君的份上,他不嫌麻煩地朝著某個方向吩咐:“備水給她。”
“等等,再準備些晚食。”
空氣中傳來飛簷走壁的動靜。
等到下屬去給新婦燒水,陸道蓮才緩緩轉身看向庭院裡的那棵樹,在它枝頭上飄揚的紅綢。
她說許的國泰民安的願望,他不信。
不多時,那條綢子就落到了陸道蓮手裡,沒有意外的,上麵寫著祈求神仙保佑,他二人白頭到……嗯?
紅綢上真正寫著:“願我愛郎,陸不眴,千歲千千歲,萬事有神靈,佑他心想事成。妾願以心頭血做保,折半生壽,惟願郎君,平安順遂。”
寶嫣沐浴時,浴間裡來了兩個很寡言的婢女來侍候。
她算鬆了口氣,畢竟雜事上她當真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沒有小觀和鬆氏在,她一個人搞不定這些。
把皂莢抹在發絲上,說不定還會打結。
陸道蓮走到內室時,寶嫣已經一派清麗脫俗的模樣,卸了頭飾,披散了頭發,坐在鏡前,自己給自己摸著香膏。
身旁的婢女正在替她將還帶著水汽濕漉的發絲,一點一點弄乾淨的布巾擦拭乾。
她的頭發早已有過了腰間那麼長,黝黑而且柔順,常人說三千青絲三千煩惱。
她本是能安居一隅,教養極好的貴族女娘,若無意外,做個高門主母,相夫教子就能平安一生。
如今因為他,徒增了許多從前不曾有過的煩擾吧。
連和他恩愛到老都不敢奢想。
求神仙,許願,都隻求他安好,見過傻的,沒見過這麼傻的。
寶嫣透過鏡子,發現陸道蓮就站在她身後,她以為他是有什麼事找他,可是來了又不說話。
隻以一種非常奇怪的眼神注視著她,還時不時晃過一絲憐憫。
寶嫣不得不出聲喚道:“夫君?”
她叫了以後,往兩旁的婢女看了看,轉念一想,這二人都是陸道蓮找來的下人,應當不知道他們不是真夫妻。
就算知道了也沒什麼要緊,依他的性子,應當是不會讓她們胡亂說出去的。
寶嫣放下戒心,扭頭柔媚地呼喚:“夫君,你來了,是有什麼事和我說麼?”
她此時其實不好分心看他的。
但是就像是聞著味兒的一隻找主人的母貓兒,仿佛陸道蓮那裡有什麼吸引她的地方,引得她連頭發不擦了,轉著脖子都要找到他的蹤影。
眼見那些還在滴水的發尾,氤濕了她要就寢的衣衫,臥室還開著窗,夜風微涼。
陸道蓮麵色冷淡地上前,讓婢女下去,一下取代了她們在寶嫣身旁的位置。
他吩咐:“把布巾留下。”
寶嫣驚訝地望著他,直到看到陸道蓮親自動手,才相信自己眼前發生的是真的。
他在學著剛才那兩個婢女的動作,在幫她弄乾頭發上的水珠。
“夫君。”寶嫣麵紅著喃喃。
太傻了,蘇家到底怎麼養的,一點小恩小惠,就能讓她嬌滴成這樣。
還甘願奉上心頭血,折壽半生。
真是個瘋女娘。
陸道蓮一副見怪不怪樣,依舊專心手上的活,寶嫣也不擾他了,安心享受著這片刻溫馨的時光。
愛慕的目光,眼也不眨地停留在陸道蓮身上,直到對方似終於忍受不下去般,一臉冷淡地橫掃她一眼,平靜起身。
丟下布巾:“我讓人準備了晚食,你用過了就先就寢,我還有事,晚些回來。”
寶嫣愕然地望著他轉頭就走的修長背影,愣了愣。
他在這裡呆這麼久,來這麼一遭,頂著那樣奇怪的眼神,難道就隻為了幫她擦擦頭發嗎?
“等等,夫君。”
沒想到寶嫣會從身後追過來。
那長得幾乎能垂地的青絲,蜿蜒得如同妖媚的蛇身,這個女娘,連頭發都能像妖精般勾人。
寶嫣不染脂粉,眉眼依舊閃亮如連娟,洗去鉛華自帶一股柔嫩嬌媚,她好奇且期待地問:“夫君晚些回來看我,那今夜會和我睡一張榻麼?”
“我一個人在這,害怕,夫君不來,我更不敢睡。”
她癡癡等著他回應。
陸道蓮想起另一頭等著他的下屬,擰眉,拒絕道:“不一定。”
寶嫣麵露失望,卻沒再說什麼,帶著失落側身,乖巧道:“我知道了,那夫君去忙吧,我會照顧好自己。實在困了,也能自己一個人睡。”
她往回走。
身影越過屏風,留下一點沐浴後的香。不見了。
“……密報上說,上京群龍無首,眾臣都在策勵期望有新君登位,那幾位排在名單上的公子,都不被看好成為下一任儲君。”
“我們要不要,師叔……師叔?”
慶峰難得罕見,在如此嚴謹議事的氛圍下,發現陸道蓮在麵無表情地出神。
我一個人在這,害怕……
夫君不來,我不敢睡。
新婦柔柔的話語聲仿佛還在耳邊回蕩。
那臉上的失落失望總是讓陸道蓮不經意回想,他皺眉,他隻是說不一定即刻回去陪她。
沒說不會和她同一張榻,沒有他,蘇氏女當真睡不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