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稟郎主,少夫人受驚,人被扶回房裡歇息了。”
得到府兵回話的晏子淵,渾身冷汗直冒的緊張感頓時減輕,他正打算進房瞧瞧寶嫣情況。
餘光一瞥,留意到地上半死不活的刺客,觀察到對方頭上的傷,便誤以為是府兵們做的。
正巧晏家的老君侯老夫人,和賢寧一行也剛剛好趕到。
晏子淵朝著房門走去,還未走近,就聽見裡頭有人在哭。
寶嫣一臉麻木地坐在臥榻上,她身邊的乳母鬆氏,和常侍候她的婢女正在替她哭,時不時地抹下眼淚。
“女郎命苦……明明什麼都沒做,還要受這番折辱。”
“二女郎如今身份不同了,一朝變王姬,就覺得能高女郎一等,還派人刺殺女郎……”
“這晏家還有誰能為女郎做主?”
哪怕感覺得出,這兩個一唱一和的下人,是故意哭給他聽的,然而在看到寶嫣不言不語,平靜到泛起憂傷的臉龐,被那雙盈盈的美目輕輕一瞥後。
晏子淵心中還是不由自主地偏向了她,寶嫣不哭,看似鎮定的樣子,才是讓人感到最難過的。
“你。”晏子淵啞著嗓子,問:“沒事吧?”
他的到來讓哭聲一頓。
寶嫣輕聲地回:“我沒事。”
她應該慌亂、害怕,跟下人們一樣,哭訴和憤怒的。
可是她正常到,就像遇刺的不是她。
就是這樣,叫晏子淵估摸不出她到底在想些什麼,甚至來時路上想好的說法,都在這一刻被完全打亂了。
晏子淵:“要不要請大夫過來看看,你肚子……”
他試探地問,基於他已經沒有生育子嗣的可能,現下晏子淵將希望全寄托在這個彆人的血脈上。
這是能幫他維係顏麵,幫他鉗製對手的利益工具,還會是他的孩兒,他自然要重視一些。
寶嫣垂首,在晏子淵的注視下撫摸小腹:“它無事,就算我有事,也不會其他人碰它的。”
如有被看穿般,大概在寶嫣那裡,認為在他心中子嗣比她要重要許多,晏子淵心虛解釋:“我隻是擔心你,想請大夫給你看看,要是無事,開些安胎的藥也是好的。”
“好。”
寶嫣答得乾脆,她越是什麼都不反駁,順著晏子淵的意願來,就越讓人感到愧疚。
終於他往臥榻處靠過來,在下人往兩旁退開時,晏子淵坐到了寶嫣的身旁,瞥見她露在外頭的手,他把自個兒的也搭了過去。
寶嫣手背一熱,她指尖輕顫。
終於有了些彆樣的動靜,不像剛才那樣,仿佛心如死灰般,眼珠驚訝地看向晏子淵。
不知是頭熱,還是酒意,晏子淵滿眼欲望地盯著她:“是不是蘭姬?她派人來欺負你?”
寶嫣知道晏子淵對她有念想,隻是他攻於算計,加上不能人道後,兒女之情就淡了。
平日裡隻想著為他自己謀利,現下或許是喝多了,才沒忍住暴露出來,他試探地將手搭在她手背上,另一隻手放到了寶嫣膝蓋上想要摩挲。
一股辛辣的酒氣竄入寶嫣的鼻息裡,她忍不住避開晏子淵,趴在榻沿上低頭嘔吐。
除了陸道蓮,她並未對他以外的郎子觸碰有半點好感,甚至晏子淵利欲熏心的眼神,哪怕用和對方相似的眼睛盯著她。
寶嫣還是能感覺出不一樣,陸道蓮碰她,她會忍不住心慌意亂,連迎視他的勇氣都沒有,臉上陣陣發熱。
內心如有玉石亂撞,還會被他挑逗得發酥發軟,在緊張中期待又迷茫他會做出什麼樣的下一步。
但若是換成晏子淵,他摻雜著功利心的欲望,便如看似鮮亮,內裡卻發爛發臭的果肉一樣。
“你……”
晏子淵被她的反應所驚,想寶嫣難道厭惡他已經厭惡到了如斯地步。
“夫君。”可當她乾嘔了一陣,吐不出來,再抬頭可憐兮兮地抬頭望著他時,晏子淵又想,他總不該比那個人差才對?
也許隻是今夜寶嫣受了驚嚇,身體不適才有這樣的反應。
並不是抗拒他的接觸,晏子淵睜著一雙微紅了的醉眼,“你怎麼了?”
寶嫣掩麵,愁眉不展道:“我難受……”
晏子淵:“是不是剛才我嚇著你了。”
寶嫣哪怕不喜歡他的碰觸,也搖了搖頭,像有難言之隱,想提又不想提,欲言又止:“外麵那個……蘭姬阿姐……”
得到不是自己的觸碰惹得寶嫣這麼大反應,晏子淵的擔憂和心虛頃刻消散,不能振起雄風,世上任何一個郎子都沒有顏麵,更何況是因此被家裡的婦人嫌棄。
緊盯著寶嫣的麵容,發現她臉上和眼裡並未流露出對自己的嫌惡,晏子淵終於才放心地道:“她今夜派人來害你,我定然不會輕易放過她!”
晚宴那個時段,寶嫣還對他不假辭色,出言挑釁,現在瞧著仿佛拿他當做依靠的樣子,令晏子淵倍感奇特。
怕不是她當時,被蘭姬的出言不遜給惹怒了,無從發泄,才對他那個姿態的吧。
實際上,新婦還是嬌弱需要被人憐惜的。
現下不就是,被突然竄出來的刺客,嚇得花容都失色麼。
感受到寶嫣需要自己,晏子淵激起一股雄性之氣,他猛地站起來,“我去審她,到底為何要這麼做!”
大漠的夜裡,星辰漫天。
一行掛滿琉璃燈的駱駝帶著背上的人影,在黑夜中繼續穿行。
晏家到現在還不知陸道蓮離開了清河,出了城關,去了他該去的地方。
在少有人知的北漠一角裡,隱藏著一支強大而凶悍的勢力,而今它所歸屬的主人正在前往的路上。
要恢複身份,需要有抵抗上京的力量。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殺回去,讓京城裡那幫虛有其表、攀炎附勢之輩人頭落地,還有在高位待有十年滿身腐朽味的那位……殺母之仇,是時候該報了。
這令人作嘔的滔天權勢,總算是有些用的。
還有那等在清河,等著他去接的新婦,看不清五官,隻看清英秀輪廓的陸道蓮,在一片如墨如藍的夜空下,眼神銳利地遙望著來處。
微微揚起薄情的唇角,那勾動他愛欲恨憎的蘇氏女,妄想擺脫他,關起門戶過日子。
她怎麼敢,怎麼那麼會奢望。
他才不會輕易放過她,他要帶她去上京,去普詩彌的墳前,讓那位不許他犯禁破戒的昭玄寺方丈看看,這是他親手摘下的引誘他墮落的甜美果實。
她還在孕育,他們即將會迎來一個肖似他的更小的果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