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間下巴處,青胡茬都冒了出來,雖然疲累,卻眼神發亮,好似有光,推開擋路了的家仆,朝著正堂方向衝還具在一起蘇家人激動報信。
宮中。
氣氛死寂,燃了一宿的燭火化成淚乾,宮人在外瑟瑟跪成一排,“娘娘,大臣們,隨太,太子入宮了,正朝這裡趕來……”
蘇鳳璘到處打聽那天情景,將收集到的見聞說給寶嫣聽。
他有些後悔自己當時的腿腳不利索,不然他也是要像父兄那樣參與那拋頭顱灑熱血的激動場麵的。
寶嫣醒後因房裡沒什麼人,還以為出了什麼事。
直到林氏回來,她才得知城內局勢的最新進展,他們如今還不適合出門,城裡因為一場慘烈的廝殺,街上破損嚴重,屍橫遍野。
陸道蓮是一路帶著聖旨,讓人一遍又一遍的宣讀,告知每家每戶他是天命所歸,聖人欽定的皇太子,然後殺入宮中。
百姓不願受那無妄之災,擔心長時間陷入水深火熱中,在陸道蓮的人占據上方後,有的悄悄結伴出來,為了討好他而當街傳頌他是天命所歸的名聲。
有了百姓呼聲,臣子們見風使舵,也歸順到迎合他的隊伍中。
以為這不過是些意外,卻不知百姓裡,帶頭傳頌的早就提前被蘇賦安找人打點好了,還塞了蘇家的族人,打扮成百姓模樣做內應進去。
指揮引導他們擁護太子,隻有太子才能為他們帶來天下太平。
“殿下。”
東宮久無太子,空置多年,如今因陸道蓮的接管,裡頭的東西皆被換成新物。
看著抬進抬出的宮人,慶峰已然改口,不再稱呼陸道蓮為“師叔”。
慶峰:“王皇後想要解除進城當晚的誤會,已經與諸位大臣在建章宮等候殿下了。”
陸道蓮殺入宮時,最先去的便是天子所在的地方未央宮,探望昏迷不醒的漢幽帝。
然而。
未央宮內不止漢幽帝一人,早在他來時,就已經到了許多嬪妃和王皇後,以及她所出的公主,眾人跪地。
隨著趴在漢幽帝榻邊的王皇後,哭喪哀嚎,“陛下,你我少年夫妻啊,如今有人要滅我啊……”
丞相等人從內閣匆忙趕來,還未了解真相,便以陸道蓮要對王皇後等人動手為由,全部下跪替她們求情。
讓宮中上下,誤以為太子性情乖戾,不分青紅皂白,殺人如麻,連漢幽帝的妃子們都不肯放過。
如此傳出去,勢必會引發天下眾人對他的不滿,陸道蓮所求不過是回歸高位,城讓他進了,禁軍叫他殺了,宮門也叫他破了。
為何還不滿足?
為防止激起天底下民怨,蘇巍山和蘇石清等人當即替陸道蓮站了出來。
表明太子不是那等不明事理的殘暴之人,來未央宮,不過是為了探望漢幽帝罷了,太子想在榻前儘孝何錯之有。
一場誤會罷了,王皇後等人過於敏感,丞相大人等大臣,也是關心則亂,竟在沒弄清事由之前就扣太子一頂大帽子。
太子心地純善,都還未計較昨夜禁軍圍攻一事呢。
此話一出,局勢頓變,明眼可見。
朝中大臣,分成兩撥,一撥已丞相為首,一撥則是被派去送死的臣子,隱隱約約有向蘇巍山靠攏之意,形成對峙的局麵。
一方支持王皇後,一方支持更年輕有能力的太子。
昨夜種種,已經叫他們領略到了這位太子的威武悍勇,每個在危難中活下來的人,從心神到汗毛都甘願為其折服。
在雙方的爭辯之下,大家各執一詞。
不想鬨得過於難堪,徹底將人得罪了,丞相一脈乾脆見好就收,順著台階往下,默認了陸道蓮是來探望漢幽帝的說法。
示意宮妃們不必再哭,除有品級有子嗣的妃子和王皇後留下外,其他人全都散去。
剩下的便與這位太子介紹熟悉一二。
之後,經過交涉,在眾目睽睽下,陸道蓮正式入主長樂宮,王皇後等人無有阻撓,人前還要與陸道蓮表現出母慈子孝的一麵。
但按照陸道蓮的性子,自然是虛偽有之,冷臉更是常態。
想要孝敬,還不如自取其辱來得更加痛快。
建章宮乃是專門用來議事的宮殿。
王皇後做出開誠公布的姿態,解釋那天夜裡禁軍出動的事,是一場誤會。“太子歸朝,乃是理所當然的事,本宮順應天意,豈會阻攔太子回京,更遑論派下殺手……”
她推出替罪羊:“是郕王,他對本宮代理朝政,早已心生不滿,假借本宮口諭,號召禁軍對付你,好嫁禍於我。你若不信,這裡就是他私下勾結的物證,還有人證。”
在所有人的見證下,王皇後極力洗清嫌疑,向陸道蓮證明。
她視線中,還穿著僧衣戴著背雲的陸道蓮是在場所有人中的異類,他似乎根本沒有將他們任何一個放在眼裡。
不然,他不會這麼冒犯地出現在這。
他還以一副出家人的樣貌露麵,就是一種不客氣不尊重的意思。
換做其他人,早該為了表現出太子風範,而掩藏起自己曾經出家為僧的經曆。
因為這意味著過去不被漢幽帝承認,是半路才得來的正統位子。
他怎會不嫌丟人?
“本宮雖代為主持朝政久已,卻也因為陛下未立太子而苦惱,如今你來了,本宮也放心了,殿下可願看在本宮如此誠心的份上,之前種種,一筆勾銷。實在是誤會罷了……”
虛情假意總是動聽。
有這麼多證據擺在眼前,臣子附和,有攪亂渾水之意,然而目前沒有其他針對王皇後等人的把柄,隻能暫且先追究被推出的替罪羊的責任。
麵對數道窺探打量的目光。
陸道蓮麵露一絲淡笑,在令人察覺到危險之餘,朝坐下其他臣子示意:“既然誤會一場,對孤心懷不軌的另有其人,那也不能輕易放過了。廷尉何在?爾等掌管刑獄要務,那便替孤好好審查,是否真當如此。”
隨即他又點名:“敢問蘇大人,如今是什麼職位?”
蘇家三代為官,朝中背地裡戲稱蘇巍山為大蘇大人,蘇石清乃小蘇大人,蘇賦安則為小小蘇大人。
陸道蓮所問,自然是大蘇大人了。
頂著群臣視線,蘇巍山一掃丞相鐘離衝的麵色,含笑答道:“卑臣不才,現任戶曹尚書一職,主吏民上書之事。”
蘇巍山年事已高,能重返朝堂還是靠的與晏家的親事,做丞相紫金綬帶,秩俸上萬石時的風光不再。
戶曹尚書秩俸也不過兩千石事,英雄垂暮,實為惋惜。
所有人越過他,再次看向座上的白衣太子。
尤其在劃分勢力黨派後,有跟隨他的臣子心思浮動,麵露期望。
蘇巍山能得重用,他們也就有機會。
果不其然,陸道蓮再次拿出聖旨說事:“陛下封我為太子,命孤代理國事,即為太子,總要為父皇分擔一二。”
“蘇巍山大人,你夜裡接駕有功,孤授命你暫且代理孤,與廷尉一同審查郕王此案……”
他後有陸續點名其他臣子,殿中有人想抗議阻攔,被守在陸道蓮身邊的慶峰凶神惡煞地盯住,“嗯?”
他手上金剛杵還殘留許多血跡,腰上佩刀更是顯眼。
親眼或聽耳得知,城中血流滿地,太子殺神轉世的大臣不過短短思考猶豫間,那頭陸道蓮已經決策完了。
王皇後笑臉擠不出來,黑臉到最後。
唯有鐘離衝,竟還能維持丞相的風範,配合地恭維陸道蓮:“殿下果然殺伐果斷,天不負我大漢,有此紫微星,何愁不能千秋萬代。”
他將陸道蓮搞搞捧起。
紫微星乃帝王星,漢幽帝是昏迷不醒不是死了,陸道蓮長期陷入狂妄自大中,總有自討苦吃的時候。
蘇家群策群力,借著百姓呼聲,為陸道蓮造勢。
天命所歸,已是不可抗拒的存在,天子衰弱,太子年輕力壯,更適合統管天下,上京一戰博得許多人的威望。
與稱他為“殺神”,更多崇尚武力的百姓願意稱他為“武神太子”。
陸道蓮入主長樂宮的一個月。
深冬降臨。
寶嫣在蘇家被宣召入宮,彼時她肚子已經很明顯能看出懷有身孕,雖然骨架纖瘦,可因為多穿了幾件禦寒的衣物,加之厚厚的羊毛氈靴。
乍眼一看,顯得頗為臃腫。
她月份大了,林氏很不放心她,想與她一道入宮。
可她沒有品級誥命之類的身份,沒有宣召根本不能進去。
前來宣召的宮廷內侍官:“夫人無需擔憂,我等出宮時備了馬車,入宮後還有殿下所乘的車輿,絕不會怠慢女郎半分。”
說罷,又朝寶嫣示意,“女郎若準備好了,便同下官入宮吧,切莫叫殿下苦等了。”
“阿嫣。”
林氏莫名覺得哪裡不妥,她暗示地衝寶嫣搖搖頭。
寶嫣自己也察覺到了,陸道蓮說過會來接她,定然是親自來接,何曾像今日這樣,隨意派個人過來,還不是臉熟的下屬。
寶嫣與林氏站在一起,婉言道:“我身子重,不宜多動,還是請殿下來府上相見吧。”
宮廷內侍官似是有所預料寶嫣會不相信,乾脆當麵拿出長樂宮的宮牌,證明這一行的確是侍候太子的人。
並且勸誘:“殿下正與蘇尚書商談,待到女郎入宮,二人應該也商議完了。時機正好,女郎莫要再耽擱了,時間一晚,到時候可不好出宮了。”
“那要我嫂嫂同去才行。”寶嫣堅持:“有她路上才有照料。”
這回宮廷內侍官不再拒絕,讓出一條道:“女郎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