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吃瓜吃到自己家,說的就是這個了。
雖耍了威風,卻半分暢快沒有,唯有“晦氣”二字,才能形容林夕現在的心情。
不理其他人,來到浮歌跟前,躬身一禮,笑道:“親戚家豬圈沒關好,跑了這麼一隻出來,趕明兒我讓他來給你磕頭賠罪。”
浮歌笑道:“磕頭賠罪就算了……你若真過意不去,回頭請我吃酒。”
楚栗有些愣神。
他先前在台下,看這位浮歌“小姐”,無論相貌身形,端的是千嬌百媚、傾國傾城,如今下了台,依舊一身戲服,依舊眉目精致,然展顏一笑間,卻疏朗灑脫,再看不出半分女兒態,隻一雙眼睛,明媚至極。
“回什麼頭啊,就現在了!”林夕豪爽道:“京城十兩以下的館子,你隨便兒挑。”
十兩以下的館子……浮歌失笑:“你有這麼窮嗎?”
林夕道:“吃得起十兩的館子,焉敢自稱一個窮字?”
浮歌頷首:“這話說的倒也在理,不過我現在確實沒功夫——戲還沒唱完呢!”
“忘了你的規矩了,”林夕道:“你唱,我聽……唱完咱們去喝酒。”
浮歌看一眼滾地哀嚎,卻被自家家丁捂住嘴抬出去的華服青年,笑道:“王爺沒有正事要忙嗎?”
“你是今天才認識我?”林夕道:“喝酒看戲聽曲兒,那才是我的正事。”
崔家那頭豬讓他們自己拾掇去,他哪有這閒工夫——都懶得問是誰。
什麼皇帝是我親舅舅的話,聽聽也就罷了,最多也就表舅……京裡公主家的孩子,或許有他不認識的,卻沒有不認識他的。
早有機靈的夥計,重新擺好一張桌凳,布上瓜果點心。
楚栗下意識就要跟著坐下,林夕擺手道:“探花郎就彆跟我混在一起了,回頭讓人扣個不務正業的帽子,還怎麼升官發財?”
楚栗聽得嘴角直抽,隻一句話,讓他剛剛升起的感激之情,差點又煙消雲散。
好好的一個人,為什麼偏偏要長張嘴!
林夕招手喚來一個侍衛,道:“送他回去。”
楚栗張口欲言。
林夕道:“甭客氣,記得早點還我銀子是正經……看不出來,你個讀書人,倒比我還能得罪人。這幾天就老實待家得了,少出門。”
楚栗想起剛剛的遭遇,一時默然,拱手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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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府,正房。
安元緯推門而入,神色平靜,安夫人揮退下人,親自上前為他褪下外衣,又斟了盞熱茶,才道:“老爺可查出什麼來?到底是誰對遊之下的毒手?”
安元緯閉了閉眼,臉上湧出幾分疲態:“夫人,退婚吧!”
安夫人驚得站起身來:“老爺!”
安元緯道:“那兩個人招了,有人出三百兩銀子,讓他們廢掉遊之右手——數日前領著他們在戲園子裡悄悄認了人,還告訴他們,這幾天戲園子有熱鬨,讓他們趁亂下手。
“雇他們的,是城東棚區的龍……這些都不必說了,夫人隻需要知道,最後查出來的人,是劉四。”
“劉四?”安夫人一驚:“哪個劉四?”
安元緯歎道:“就是夫人身邊前幾年嫁出去的丫頭紅柳的相公。”
安夫人跺腳,咬牙道:“我叫她來問個清楚!”
安元緯道:“紅柳兩天前就已經死了。”
“死了?”安夫人身軀晃了晃:“紅柳死了?”
安元緯歎道:“說是腸癰,連屍首都化了——劉四招供說,大小姐失足落水,被四殿下所救,四殿下有心求娶大小姐,但楚栗卻仗著婚約在手,百般阻撓,他心中不忿,才決心給遊之一個教訓。
“問他從何處得知這些,雇人用的銀子從哪裡來……打的狠了才說是紅柳。”
安夫人到現在哪還不明白,這一盆臟水,竟是潑到了自己頭上。
劉四口口聲聲說是自己“心中不忿”,可他一個外人,不忿什麼?死的屍骨無存的紅柳,憑空冒出來的銀子……無不在說,背後指使這件事的人,就是她。
“老爺……”
安元緯安撫的拍拍她的肩膀:他當然知道不是她。
在外人看來,他們拒婚四皇子,是因為楚栗不肯退婚,卻不知真正的原因,是安以寒那句毫無證據的“不是他”……楚栗反而是做了他們的擋箭牌。
安元緯沉吟道:“知道是四皇子救了寒兒的人不多,唯皇上、太後、四殿下、成王、大長公主及他們身邊的人,接著便是你我……而知道四皇子請旨賜婚的人更少……”
安夫人道:“這有什麼好想的?四皇子想娶我們寒兒,將遊之當做絆腳石。他讓人毀了遊之前程,事後查出來是我所為,遊之豈有不憤然退親的道理?
“他到時候再挺身而出,求娶寒兒——他又不知自己被寒兒看出端倪,隻當我們會感激涕零……”
安元緯搖頭:“此事看著卻不像四皇子的手筆。”
安夫人皺眉:“怎麼說?”
安元緯道:“四皇子心思縝密,上次落水之事,謀劃的便十分周全,若非成王湊巧闖入,若非寒兒昏沉中尚餘幾分神智,他已然功成。但這一次……”
他道:“遊之身邊向來不帶從人,若隻為廢遊之一臂,鬨市,深巷,何處不可為?卻非要選在戲園子,非要將崔家、將成王卷進來……”
安夫人道:“或許四皇子也想看崔家和成王倒黴?畢竟朝廷命宮被襲,非同小可。”
安元緯搖頭道:“一箭雙雕固然可喜,但若謀劃不周,便成了畫蛇添足,隻會平添變數……四皇子行事,向來目標明確,一擊必中,不喜節外生枝……”
他卻也想不出來,除了四皇子還會有誰。
隻得按下心情,道:“先前是我思慮不周,沒想到他們會用這種陰毒手段,差點害了遊之……隻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我會和遊之說清楚,暫且退婚再說,日後若……”
歎一聲:“再說罷!”
安夫人默然無語。
安元緯又道:“先有寒兒落水,後有紅柳劉四……夫人,我們府上,該好生清理一下了。”
安夫人滿臉寒霜:“我知道。”
安元緯道:“寒兒經此一事,成長頗多……夫人不妨多聽聽她的意思。”
他自取了便服來換,安夫人知道他這是要去見楚栗,不甘道:“老爺,先是寒兒,後有遊之……難道這事兒,就這麼算了?”
“到底君臣有彆,”安元緯頓了頓,道:“明日我會上書陛下……幾位殿下都大了,該是去就藩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