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了安置點,那些反賊無需路引,無需偽裝,換身破衣服就能大搖大擺進城,街頭巷尾一躺就融入人群。
他敢說那個時候,會比現在太平?
他敢說那個時候出了事,他能像現在這樣,半日就將人拿下?
若說不讓進城,在城外安置……那還裁撤個錘子?
安置點的好處,他不是看不見,他也罷,在座的眾臣也罷,都親眼見過滿城難民的景象。
入目都是人,骨瘦如柴、衣衫襤褸,每日凍死餓死不計其數,餓到極處,為了一口吃食殺人放火都是常事……哪有如今的安穩太平,甚至欣欣向榮?
但是
(),皇上的滔天怒火⒒(),總要有個去處吧?
戶部尚書苦笑道:“其實裁撤安置點,也不光為此,實在是……國庫沒錢啊!一萬多張嘴,一天要吃多少銀兩進去……”
楚栗反問:“安置點花戶部的錢了?”
戶部尚書道:“雖則安置點未曾耗費戶部多少,但殿下募集來的錢糧終究有限,等到那個時候,就更不好處置了。”
楚栗從袖中掏出本冊子:“大人請看。”
“這是?”
楚栗昂然道:“這是安置點的賬冊,從上月開始,安置點就已經做到了自給自足,不僅不必花朝廷的錢,甚至還略有盈餘,據臣等估算……”
他乾咳一聲,糾正道:“據安大人和下官估算,自今日起,安置點每月最少能盈利五千兩白銀,這還是安置點工錢給足之後的數字……這是詳細的計劃表和賬目。”
他早有準備,將謄寫好的幾份文冊分發下去,何公公也取了一份交給宣帝。
眾人將信將疑的翻開。
不是他們見識少,而是從古至今,哪有安置難民還能掙錢的?還五千兩,簡直是異想天開。
但是,確實是掙錢了。
賬目計劃清楚簡單,若看不懂,也沒資格站在這裡。
安置點一萬多人,青壯老弱各有分工。
原是零敲碎打,會木工的做木工,會篾匠的做篾匠……如今漸成規模。
城南城北各有數家店鋪,集中售賣成品,因物美價廉,正生意興隆,甚至其他匠人也會將自己的成品拿去售賣。
若說它與民爭利,擾亂市場,卻是不存在的。
百姓得了實惠,匠人也不必走街串巷招攬生意,收入不降反升……竟是人人得利。
就如剛清好的護城河,戶部省了錢,工部省了事,百姓得了閒,活兒還乾的又快又好,都是皆大歡喜。
除此之外,還有燒窯的、修路的、建房的……
甚至有十個五人小隊,每天穿著特製衣服,拿著安置點發的牌子,專給人上房修瓦、捅煙囪,手藝高超不說,還帶售後服務……生意好到忙不過來。
自古以來,難民都是負擔,在他們手中,卻仿佛成了財富。
安元緯見所有人目光都落到了自己身上,忙道:“與本官無關。”
楚栗臉色略紅,解釋道:“是……殿下身邊的安大人。”
成王身邊哪有什麼安……安以寒?
眾人恍然,心裡又有點不舒服。
女官雖號稱是官,也有品級,但在他們心裡,不過是服侍貴人的高級婢女……何德何能在禦書房,在皇上和一眾大臣麵前,稱一聲“大人”?
隻是安元緯就在眼前,皇帝又好容易壓了怒氣,誰也不敢為這一點小事再節外生枝。
楚栗道:“主意是殿下拿的,計劃是安大人寫得,賬目是下官算的。”
左相收了冊子,道:“安置點如今雖能自給自足,卻終非長久之計……”
() 楚栗大急:“如何不是長久之計(),這計劃表上不是……
安元緯乾咳一聲▄()_[((),打斷道:“左相大人的意思是,如今巴蜀形式未定,將如此多的巴蜀難民集中在京城左近,若萬一有個閃失,不堪設想。”
楚栗悻悻然閉嘴。
當初他們就曾被人煽動鬨事,若非林夕果決,硬生生壓下去,安置點早就不存在了。
如今他們還算安分,但已經有過一次了,誰敢說不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若是那些骨瘦如柴、站著都打晃的難民也就罷了,可安置點那些人,一個個被養的……
再次看向林夕求助。
林夕隻得開口:“百姓所求,不過是安穩度日,若不得安穩,莫說巴蜀難民,便是京城百姓,一樣會被煽動。
“兩位相國大人所慮者,無非是人心不安。”
左相道:“依成王所言,該如何讓他們‘心安’?”
“有飯吃,有衣穿,有屋住,有事做,有錢花,此為安家,如今唯一還欠缺的,便是……”林夕笑笑:“落戶。”
“對,落戶!”楚栗眼睛猛地亮起來,興奮道:“安家落戶!
“安置點的百姓,比任何人都不願失去現在的好日子,那三個細作,一有動作便被發現,不就是這原因麼?
“若陛下開恩,讓他們落戶於此,徹底安穩下來,還有誰能煽動得了他們?”
……
宮門外,左相向安元緯微一拱手:“安大人,佩服。”
安元緯苦笑回禮,目送左相走向自己的馬車,又同其他大人告彆。
禦史大夫章俊達施施然上前,亦道:“佩服佩服,恭喜恭喜。”
安元緯同他相熟,歎氣:“你也來打趣我。”
章俊達道:“佩服右相大人高瞻遠矚,恭喜大人教女有方,何有打趣一說?”
安元緯正色道:“章大人莫要害我。”
章俊達笑笑,拱手走人。
楚栗上前,攙扶安元緯上車,安元緯坐下,搖頭道:“你跟著成王殿下,雖於政務有所進益,但在大局上,卻是半點也沒學到。”
楚栗茫然,請教道:“可是學生做錯了什麼?”
“先前陛下要斬亂匪時,你想說什麼?”
楚栗微楞,那時他被安元緯打斷,還以為隻是巧合,如今看來竟是故意的,道:“我正要同您說此事。
“南城和公主的案子尚未全然告破,人犯也未全數捉拿……他們的火藥從何而來?如何知道的公主住所?剩下同黨藏在何處?
“如果將人就這麼殺了,線索豈不全斷了?”
安元緯歎氣:“這些道理,難道皇上不懂?成王不懂?諸位大人不懂?你如今已是朝廷命官,行事當知輕重緩急……”
楚栗急道:“那些人都已經關進大牢了,遲早都是死,難道殺人比捉拿餘黨更重要不成?”
“糊塗!”安元緯罵一句,緩了緩,才道:“我大宣以德治國,然天下百姓,多是畏威而不畏德。
“唯有皇家、朝廷淩然在上,不可侵犯,又令他們豐衣足食,方能天下天平。
“如今巴蜀動蕩,久未平息,偏又出了公主的案子。若公主死於刺殺還好,偏……天下百姓會怎麼想?”
楚栗嘴唇微動,卻沒有發出聲音。
他們會怎麼想?他們會想,原來皇帝的女兒也沒什麼了不起,可以褻1玩,可以淩1辱,可以扒1光1了衣服掛在樹上……
“那為何,皇上不隱下公主的身份……”
“我們能遮掩,那些亂匪會幫著遮掩?他們對公主下手為的是什麼?到時候遮掩不成,反成笑柄!”
楚栗不說話了。
“唯有雷霆之威,方能震懾這群蠢蠢欲動之輩,方能令百姓重拾敬畏之心,”安元緯道:“數百匪類,淩晨殺人,上午案發,下午便一網成擒,待得明日人頭滾滾……尚有何人敢小覷皇家、小覷朝廷?”
“既如此,”楚栗道:“皇上為何還要斥責成王?”
如非成王,那些人說不得還要做下多少慘案。
安元緯歎息:“樹大招風啊。”
想到那幾聲恭喜,就不由心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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