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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明晟這一鬨,李治一宿沒睡好覺,整個人暴躁得要命,之前擬好的聖旨也被他給撕了。
不過,正像是蕭明晟對李治的了解,李治其實已經被蕭明晟的一席話觸動到了。
這個兒子生而體弱,他幾乎以為是活不了的,但他卻好好地長大了。李治從不後悔將天地靈藥給了蕭明晟,於李治而言,蕭明晟是他的血脈延續,是他殷殷期盼的繼承人,而蕭明晟從來沒有讓他失望過。
而這一次,李治暴躁鬱悶,卻不是因為失望,而是憂心與驕傲交織,讓他幾乎不知如何是好。
蕭明晟“不知悔改”的第七日,天還未亮,一眾宮人奉命來到臨照殿,手捧衣物靴履等物。為首的王伏勝恭敬行禮,道:“代王殿下,聖人命老奴為您更衣。”
蕭明晟看了一眼宮人手捧衣物,白衣緋帶,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他嘴唇輕抿,張開了手臂。
一眾宮人低眉順眼,快速地為蕭明晟換上衣物,仔細地梳好頭發,迎著他走出臨照殿,坐上早已候在殿外的輦轎。
輦轎載著蕭明晟,一路來到了太廟外。
太廟外,兵將身穿甲胄,列隊兩側。
一身玄衣纁裳的帝王站在太廟東階之上,身後是一眾同樣服玄色的李唐宗室成員。朝中百官五品以上官員則侍立太廟西階,躬身行禮。
“代王李弘,加冠大禮。”
“讚者入廟。”
蕭明晟加冠禮的陣容無疑是相當豪華的,皇帝親臨,正賓李勣,讚冠上官儀,擯者三人,皆是朝中大員,德行兼備,宗室百官觀禮。
李勣神情肅穆,先為蕭明晟加緇布冠,沉聲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誌,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
加皮弁冠時,又道:“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
再加爵弁冠,道:“以歲之正,以月之令,鹹加爾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黃耇無疆,受天之慶。”
加爵弁冠的時候,蕭明晟已經換上了與李治相似的玄衣纁裳。哪怕沒有受封太子,今日的加冠禮也讓百官宗室看得分明,當今聖上屬意的繼承人是誰。
李治緩步走到蕭明晟麵前,雙手扶在蕭明晟的肩膀上,緩聲道:“賜爾表字,明晟。”
何謂“明”?
照臨四方謂之明。
何謂“晟”?
朝陽熾盛謂之晟。
蕭明晟俯身行禮,額頭抵在太廟的地麵上。
李治緩緩閉上了眼睛,既已加冠,便可擔當。
若執意從軍,自當,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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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決定放蕭明晟去遼東戰場,李治之前的部署便要推翻重來。不是之前的布置有什麼紕漏,而是關鍵時刻,他果然還是最信任李勣。
再三詢問過李勣,李勣亦再三表示老夫尚且硬朗,願為聖上開疆拓土後,李治終於下旨,任命李勣為遼東道行軍大總管兼安撫大使,總掌戰局,司列少常伯郝處俊為副,契苾何力、龐同善等將受李勣指揮。
除了這些領兵將領以外,又連發數道旨意,選派了一些文官隨軍司職。而其中一人倒是讓一眾還未外放出京的新科進士們嚇了一跳。
探花郎賀蘭敏之授封通事舍人,隨軍出征。
通事舍人隸屬中書省,主掌詔命及呈奏案章等事,妥妥文官,還是從六品上,比起科舉後一般隻授封八-九品小官的新科進士們,賀蘭敏之的官職無疑讓眾人稍微眼熱,覺得他這是沾了未來陳王妃的光。
但後麵一句“隨軍出征”,那點眼熱頓時就煙消雲散了。
自古文武相輕,文官認為武官粗鄙,武官嫌惡文官矯情,尤其在長孫無忌輔政期間,大肆打壓武官。好在陛下聖明,一直扶持以大司空李勣為首的武官,再加上大唐邊境並不安穩,這才沒讓文官徹底把持朝政。
對於一些文人而言,戰場無疑虎狼之口。即使戰起時一些事務需由文官處理,但那些文官都不算是純粹的文官,往往出身將門,通曉武藝。賀蘭家往上數幾輩,也沒有上過戰場的,都是正經文官。但現在,他卻被皇帝欽點,不知是福是禍。
不管其他人怎麼看,賀蘭敏之卻十分平靜,恭敬接旨。
他想要上戰場,但也有自知之明。他一個科舉出身的文官,怎麼可能入軍營為將,通事舍人這個官職可侍奉在總指揮李勣左右。若能夠讓李司空另眼相看,自然能夠上戰場。
就是不知道蕭明晟會以什麼身份出現在軍營之中。
朔陽九年六月初七,大軍起拔,皇帝率百官出長安相送。
李勣披掛甲胄,神情肅穆。
李治努力控製自己的目光不忘李勣後方軍隊上瞥,看著李勣欲言又止,最後握住了李勣雙手,沉聲開口道:“李卿,祝君凱旋。”
“末將李勣,領命。”
李治目送李勣領軍遠去,內情糾結得要命。
懷揣著效死衛國之心的遼東道行軍大總管哪裡知道,君王看向他那殷殷期盼的眼神,不僅是希望他能夠帶來勝利,更是希望戰事順利,不會傷到他身後軍隊裡那個他前段時間剛為其加冠,但現在站在他眼前都認不出是誰的宣節校尉。
宣節校尉,正八品上的小將,出自唐軍十六衛。十六衛居中禦外,衛戍京師,行軍打仗非十六衛職責範圍內,但行軍大元帥趕赴遼東,一路上募兵彙聚到李勣麾下的時候,十六衛派來的兵將從旁輔助。為避免喧賓奪主,十六衛派來的都是小將,一切行動聽從李勣指揮。
李治捏著鼻子,給蕭明晟安排了這樣一個身份。
正八品上的小將,芝麻大點的小將。
按理說,李勣作為當日蕭明晟加冠大禮上的正賓,這些年又沒少見過蕭明晟,蕭明晟不可能一直避著李勣,再隱姓埋名的手續再齊全也會有露餡的時候,但架不住蕭明晟當年闖過江湖,會的花樣不少。
李治眼睜睜看著蕭明晟從太醫署弄來一些東西,塗塗抹抹,好端端一個芝蘭玉樹的俏郎君變成了一個相貌略顯平庸的青年。仔細看看,似與之前模樣有些相似,再一看,其中便是大不同。
簡言之,李治親眼看著兒子怎麼變得不像是他兒子的。
“這……”李治揉心口,艱難地道:“也是李卿家裡的武藝師傅教的?”
蕭明晟不說話,隻露出一個熟悉卻又陌生的笑容來。
嗯,這是萬花穀的師傅們教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