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嵐手中捧著一杯熱水, 嫋嫋的水霧都透明的高筒杯裡冒出,幾乎將她臉上細細的絨毛覆上一層淺淺的潮濕。
盛妍瞧著她端了杯子準備喝,本來在旁邊研究感冒藥,登時嚇得魂都要飛出來,立刻同她道:
“等等!”
周嵐挪開杯子,眨巴著眼睛看她,用眼神問她怎麼了。
盛妍瞧著那杯子裡透明杯壁上凝聚的大片的水珠,從那都能看出來這杯子有多燙,登時就有些目瞪口呆地同周嵐說道:
“這水還這麼燙,你彆直接就這麼喝呀, 舌頭不想要啦?”
周嵐並不是貓舌頭, 根本就不太怕燙,本來想吹一吹小口小口之後喝, 見到盛妍這樣關心自己的樣子,於是隻笑了笑, 又將杯子放到了旁邊的茶幾上。
盛妍驚魂未定,繼續低頭看自己麵前的說明書,不忘同她道:
“體溫計拿出來,我看看多少度。”
就她出門買個藥的功夫,回來就發現周嵐小朋友從開始的打噴嚏到之後有點兒低燒,因為不敢賭這小朋友的體質不會變得更糟糕, 她趕緊開始研究感冒靈到底能不能起到退燒作用。
周嵐乖乖地把腋下的體溫計遞給她, 而後聽見徐白一邊看體溫計一邊問自己:“你以前感冒都吃什麼藥啊, 有用嗎?”
周嵐看著她手頭那包感冒靈, 目光裡閃爍出幾分遲疑。
其實她吃這些感冒藥不太有用。
尋常人體質好的可能隻需要一包就能見效,稍差一些的找對了自己適合的藥也很容易見效,但她不同,她的抗藥性很強。
這種對她來說基本沒有什麼用。
要不是這些年來她的過敏性哮喘不怎麼再犯,那天在醫院裡她的情況會更糟糕,或許救不過來也是有可能的。
但這和平時的感冒發燒不同。
小時候她身體就不大好,後來加入了周家那喪心病狂的訓練課程之後,她的糟糕程度比起以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加上周家某些見不得人的實驗效果……
心中思緒萬千,麵上周嵐隻是淡定地同她道:“都行,但是我對藥的抗體比較強,可能效果不大。”
“沒關係的,徐姐,你不用管我,我過兩天就好了。”
彆說是矯情到要請假不去上課了。
就是讓她現在頂著這燒去參加高考,她都覺得自己的狀態和平日裡不會相差太多。
盛妍看著溫度計裡顯示的38.3℃,扭頭瞪了她一眼:“這都高燒了,還沒關係?”
“你這是想等著燒傻嗎?”
周嵐被她說的不敢回嘴,隻能像是受訓的小寵物那樣耷拉著自己的耳朵,假裝自己沒有做出抵抗,聽話地應道:“嗯,我都聽徐姐的。”
盛妍想了想,生怕這孩子是屬於那種成績不怎麼樣的,但是又有一顆十分向學的心,趕忙寬慰她道:
“你可彆學那些高燒還要堅持上課的同學——”
“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你生病的時候將病養好再學比什麼都好,不要想著擠壓那點兒時間,又難受,學習效率也不高,這種感動天感動地光感動自己的傻事可彆乾。”
趁著如今周嵐年紀還小,盛妍覺得自己很有必要給小朋友教導正確的學習觀念。
不然年紀輕輕就用生命換成績,等工作之後也肯定是在崗位上猝死的那個類型。
人活一輩子,最重要的就是彆跟自己過不去。
周嵐聽著她的話,腦袋跟小雞啄米似的點啊點,一副你說什麼都對的樣子。
盛妍絮叨了半天,給她衝了半包感冒靈,將那杯溫下來的熱水重新遞給她。
然後,盛妍準備起身出門。
周嵐麵不改色地喝了一口感冒靈,抬眼瞧見她的動作,趕忙喊了一聲:
“徐姐。”
盛妍回頭看著她:“嗯?”
周嵐心想自己之所以同意請假,可是完全看在徐白擔心的份上,要是這人一方麵勒令她在出租屋裡,結果自己又出門讓她一個人在這兒無聊養病,這可不行。
周嵐努力不讓自己留人的語氣太明顯,以免讓對方以為她是個還沒斷奶的孩子。
促進感情可以,但過分依賴就沒必要了。
她斟酌著自己的情緒,裝作尋常時那般問道:“你要出去嗎?”
“回學校?”
盛妍完全沒察覺她心情的這番諸多變化,隻笑了笑回了她一句:“我出門去買菜呀,你這樣子午餐也不能吃太油膩的,熬粥需要一些食材,我早出門,到時候粥也能煲得更久一些,這樣才更香。”
周嵐暗自鬆了一口氣,同她道:“好,路上小心。”
早……早點回來。
盛妍眉眼彎彎地回她:“放心吧,我論文是明天的事情了,再說了你現在還病著,走路又不太方便,我怎麼可能丟下你去忙那些事情呢?”
聽她這麼說。
有那麼一瞬間,周嵐特彆希望自己這條腿能多瘸幾個月。
好奇怪,明明以前在周家麵對自己的母親時,她都沒有過這樣強烈的依賴心。
如果不是早早就學會了獨立自主,現在她根本連複仇的籌碼都攢不起來。
但或許是盛妍給她的關係和愛護都太尋常了……
恰好是她所沒感受過的尋常,以至於她對這樣平凡中透露出一點兒溫馨的生活感到無比的眷戀。
哪怕心底總有一道警覺的聲音在提醒她清醒一點,如果不想失去自己這麼多年鍛煉出的機警本能,就不要陷入這樣的生活中。
她注定是過不上這種生活的。
但或許她真的還是太小,周嵐每次一麵聽著心中的警鈴大作,一麵又忍不住地忽略任何事情,就想永遠都在這個小小的出租屋裡,就這樣一直過下去。
她眼中出現幾分掙紮。
在見到盛妍擰開門把手,準備出去的刹那,忽然開口道:
“沒、沒關係的,徐姐你要是有事情忙的話就去忙,我……我都習慣啦。”
“我總是生病,都習慣自己照顧自己了。”
周嵐這話絕對是實話。
在周家的時候,或許小時候她生病,她的母親還會整夜整夜地守在她的床前,但後來,那個女人已經學會在她難受的時候,對任何情況視而不見,隻同她一如既往地抱怨道:
“你爸爸也真是的,你都這樣了,他都不回來看看你。”
那時候的周嵐躺在床上,用一種近乎可憐的、又有些悲涼的目光看著自己的母親。
連她這個女兒都能看出父親對母親這玩物般的態度,偏偏深陷其中的女人絲毫不覺,隻沉浸在自己的情深中無法自拔,日複一日地靠自我催眠活下去。
就連她的生病,都成了母親用來挽回男人愛的工具。
又可憐,又可恨。
說話的時候,周嵐的聲音有些輕,好像這樣雲淡風輕的意味能抹去自己心中曾對旁人的照顧寄托過的情感。
聽的盛妍感覺自己的整顆心都揪起來了。
於是,盛妍拿著鑰匙的動作頓了頓,一腳踩著另一腳後跟把換好的鞋又脫了下來,重去到她的麵前,摸了摸她的腦袋說道:
“怎麼可能會習慣呢?”
“痛苦是永遠不會讓人習慣的東西,或許經曆的多了,會有些麻木,但生物的本能永遠不會讓疼痛成為習慣。”
這是人類的本能所決定的。
或許能用理智掩蓋過去,但不論多少次,被病痛折磨的感覺都會像是第一次一樣讓人難以忍受。
“說了會照顧你就是會,小屁孩成天裝什麼堅強嗯?生病了就要乖乖跟大人說,不舒服就要開口喊疼,這樣才會得到大人的關注,懂嗎?”
她又屈指彈了彈周嵐的額頭。
周嵐因為生病顯得有些蒼白的臉頰,登時就浮出一點淺淺的紅暈,不知是不是被她教育的有些臉紅。
盛妍無意讓她尷尬,複又起身,繼續往門口的方向走,不忘對她說一句:
“不許胡思亂想,吃了藥就蓋著被子好好休息,要是之後我發現你燒的更厲害了,我會生氣的,哼。”
“畢竟現在你已經成功取代了論文,成為了我今日最重要的一件事。”
她故意用輕快的、玩笑般的語氣,讓周嵐放鬆下來,不至於因為擔心這擔心那,而拒絕她的照顧。
直到大門被關上——
周嵐的目光看向那門的方向。
方才那人說的話依然在她的腦海中回響。
痛苦是永遠不會讓人習慣的。
她垂著眼睫毛,抱著手中溫度慢慢降下來的高筒玻璃杯,扯了扯唇角,抬手擋了擋自己的眼睛,想著:
或許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