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妍稍稍眯了眯眼睛, 仿佛透過虛空,一瞬回到當年的時光裡。
那時候的她在初中假期的時候找到了一些類似於發傳單的工作, 又勤奮地在拳館給自己的師父幫了忙,白天晚上地努力……
她成功地賺到了一點為高中準備的生活費。
加上她本身的成績又不錯。
那時候的初中升高中,還是各大學校在爭搶生源的時候,考生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成績。
此外, 本市還流行一些協議, 隻要學生在初升高的模擬考試中表現良好, 比如在一模二模三模中表現優秀, 就有可能得到一份不錯的協議。
本市最好的幾所學校自然是不用發愁生源的,稍差一些的自然就要動用各種不同的協議,為自己儘可能地爭取人才了。
尤其那時候還是憑戶口決定考生的錄取比例的,本市戶口和市外戶口有很大的差距,有可能錄取線能相差一百分。
好在盛妍的運氣不錯。
通過跟韓妤茗一塊兒學習, 她在第二次模考之後,就跟市內一所實力還不錯的高中簽訂了協議,隻要她在中考裡能分數線達標,對方就能減免她三年的學費, 還給她額外發一筆獎學金。
在中考的時候, 盛妍也頂住了壓力,甚至還超水平發揮了一回,在成績查出來的時候, 她高興地在屋裡轉個好多個圈圈。
但……
她並沒有興奮多久。
因為韓妤茗考的並不好, 她想起對方在中考時的狀態, 就有些擔心。
韓妤茗本來是全年級第一的成績,在三次模擬考當中都獲得了優異的成績,甚至有學校給她開出了保送的協議。
當然,跟她簽保送的,都是比最好的那兩所高中要稍遜一流的。
但誰都覺得韓妤茗不會有問題。
不論是心態,還是學習時不驕不躁的狀態,以及一流的抗壓能力——幾乎所有人都堅信她是能上市內最好的那所高中的。
除了……老天爺。
中考考試的那天,韓妤茗早上去到考場的時候,身邊跟著她的母親,手中拎著保溫桶,幾次想遞給她,又幾次都被她拒絕了。
她揮彆母親,進入學校,跟盛妍碰麵之後,盛妍習慣地去挽她的手,才發覺自己掌心碰到的皮膚溫度有些高。
而韓妤茗很快就掙開了她的手,隻相當認真地看著她,難得主動跟她笑了一下:
“不用擔心,我沒事,隻是有些低燒,可能是前幾天晚上在家裡複習的時候不小心睡著了,所以著涼了。”
“知識點我也都記得很牢固,平時的題型我都有練,不用擔心我,你該好好保持狀態才對。”
盛妍“啊”了一聲,麵上出現幾分擔憂,正想說陪著她去校醫室看看,卻被韓妤茗抬手比了個“打住”的姿勢:
“現在是什麼時候?”
“中、中考。”盛妍看著她,有些茫然地回了一句。
韓妤茗同她道:“那就應該去好好複習,我和你不一樣,我考不考都無所謂,墊底也有學校已經同意收我了。”
“我沒有要考一中的夢想,所以我就算在考場上睡覺也可以。”
“但你不行,盛妍,今天是你的戰場,你得調整好狀態,不要管考場上發生了什麼事情,也不要管我,好好考,好嗎?”
韓妤茗知道盛妍所有協議的內容,知道她沒有保送這方麵的協議,盛妍的那些協議生不生效,最終都要取決於她的中考成績。
盛妍明白她的意思。
自己確實和韓妤茗的命運不大相同,讀書是自己唯一能努力的事情了。
“可是……你這樣我——”她捏著之前早就看過無數次的複習資料,目光依然放在韓妤茗的身上。
“我沒事,”韓妤茗很快就打斷了她的話:“你跟我認識這麼久,什麼時候見我做事沒底了?放心,我連自己發燒多少度都清楚。”
或許是她一貫的做事風格給人的印象太深刻,就連老師有時候都會不自覺地同她用平等的態度對話,盛妍輕易被說服了。
她點了點頭道:“好,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會好好考的,你也要多注意身體。”
韓妤茗跟她點了點頭:“嗯。”
似乎為了讓盛妍放心,韓妤茗還笑了一下,同她道:“其實今天我不是很想來,但我媽非要我過來走個儀式和過場,所以我就來感受一下了。”
這話說得……
還好周圍沒有其他考生,盛妍覺得要是讓其他辛苦奮鬥、準備考試的人聽見,韓妤茗可能會收獲無數個白眼。
盛妍徹底的放下心來。
她迅速地調整好了自己的狀態,作為一個在酒鬼老爸成天砸酒瓶子、家裡的燈時亮時不亮的環境裡努力學習的人,她早就習慣了在各種各樣不同的地方進入學習狀態。
韓妤茗跟著她一塊兒掃了幾眼學習資料。
而後,考試的鈴聲就響了。
那時候的中考要考五科,語數英,加上一門綜合了物化的科學,以及一門地理。
第一天,盛妍和韓妤茗的狀態都還不錯。
第二天,盛妍卻沒在考場見到她。
直到下午考完了,班上的人都聚到一塊兒了,她才找到自己的班主任,問了一句:
“老師,您知不知道韓妤茗在哪兒?”
班主任本來是不會刻意去關注每個學生的,畢竟這兩天學校當做考場,考完之後整個校園裡到處都是學生,有的在對答案,有的是聊天,生麵孔和熟麵孔混在一塊兒,找人太難。
但韓妤茗的情況特殊。
班主任歎了一口氣,同盛妍道:“就剛剛你們最後一門,考到一半的時候,她就在考場裡暈倒了,學校裡直接叫了120送醫院了。”
“這孩子也是……哎,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狀態不好,我聽考場老師說了,她那張試卷還差好幾道大題沒寫完,你平時跟她玩的不錯吧,一會兒可以去醫院看看她。”
盛妍趕緊點頭,問了班主任醫院名字之後,拎著自己的書包就一路飛奔了過去。
等到了醫院,她剛想敲門,就聽見裡麵傳來了絮叨的聲音:
“妤茗,茗茗啊,你說說你,平時照顧自己也沒問題,怎麼偏偏就在中考的時候生了病呢?”
“我都跟你說了,晚上要蓋好被子,洗澡的時候水溫不能太低,你平時都注意的很好啊,怎麼就這時候生病了呢?”
“啊?你這病怎麼還這麼邪門,剛送醫院呢,燒降下來了?這怎麼個意思,要不是媽媽知道你是個好孩子,我都要以為你是學隔壁老王的孩子不想學習故意把自己惹生病的。”
“你本來是能上一中的啊,現在好了,老師都說了,最後好幾道大題沒做呢,雖然那些學校給了你保送協議,但媽媽覺得一中最適合你啊,你這樣——”
絮絮叨叨的聲音忽然被一道略低的嗓音給打斷:
“媽,我很累,想休息。”
盛妍在門外剛聽見韓妤茗被訓的時候,心都提了起來,不敢在阿姨說話的時候進去。
很奇怪的,她對韓妤茗的母親有些發怵。
她本來打算等阿姨說完再敲門的,結果就等到了韓妤茗的這句話,她在病房門口對了對腳尖,猶豫了一會兒,離開了。
等她再回去的時候,韓妤茗的母親不見蹤影,她悄悄地溜進了病房,將自己買的東西放在了桌上——
一個小小的裝飾玩具。
像是個大大的水晶球,裡麵有固定的小人兒,隻要搖晃,就會有細碎的金色銀色小碎片像雪花一樣在那世界裡翻滾。
這種“水晶球”放在許多年後的今天來看,應當算是禮物中的雞肋,因為大部分人童心已去,小孩兒又有了更新的玩具,就是個ipad都比這搖晃的玩意兒有趣。
除了當個擺件放在那兒看,什麼作用都起不到。
但對那時候的盛妍來說……
一個“水晶球”對她來說已經是高價了,尤其是底座還會發光的,一個拳頭都握不住的那種樣式,上百的價格總是讓她望而卻步。
這太貴了,她可能需要攢爺爺奶奶給的零花錢攢一年,才能勉強買得起。
在她每次路過那些精品店的時候,總會眼也不眨地盯著這些大小不一的水晶球看,總幻想著自己有一天能有更多零花了,說不定就能買個小的帶回家放著了。
這個禮物是她所認為的,最美好的童年,最美好的夢。
如今她小心地將那個剛從禮品盒裡拆出來的水晶球擺在病房桌上,想了想猶豫著不知要不要按下開關,她想讓韓妤茗醒來看見這個能開心一點,所以想給她展示這小飾品最厲害的一麵。
可更怕吵到對方休息。
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先離開,明天等韓妤茗休息好了再過來給她展示自己的禮物,結果才剛一轉身,病床的方向就傳來一個聲音:
“誰。”
伴隨著那道比平日裡更冷淡的聲音,韓妤茗慢慢睜開了眼睛,眼底全是一片森然。
那眼神讓盛妍的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彼時的盛妍已經跟著師父學了三年了,對付基本的有些手腳的人都沒什麼大問題,甚至能夠做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但她從未見過誰露出過這種眼神。
有一瞬間,盛妍以為自己要被韓妤茗給殺掉。
病床上的人看清了她,眨了眨眼睛,很快柔和了聲音:“是你。”
“考完了?”
韓妤茗這麼問她。
與此同時,韓妤茗眼中那讓她形容不出的,讓她毛骨悚然的情緒已經全然收了起來,徒留盛妍茫然地頂著自己一背的冷汗,整個人仿佛經曆了一場極其逼真的幻覺。
好在對象是韓妤茗。
被韓妤茗一關懷,她就什麼都忘了,同她極快地綻開一個笑容,盛妍湊近了回答她:
“考完了,你沒事吧?我聽班主任說你在這個醫院,就過來了,但是又看你要休息的樣子,就不敢吵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