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師父,我以後會——”
“你以後不用來了。”她聽見自己的師父這樣說道。
而後,她看著那道矍鑠的身影如挺拔的蒼鬆,一步步走出了她的視線,直到淹沒在濃黑的夜幕中。
盛妍唇動了動,很久之後,她在原地慢慢地跪下來,對著師父走的方向,磕了幾個頭。
她很感激自己的師父,從此讓她不論如何在世間行走,都有了一分自保之力。
但她……
她沒想辜負這份情誼。
她甚至想過,等以後自己開始賺錢了,可以將師父當做自己的父親去孝敬,隻是……隻是如今她沒有這個機會了。
“我也想變得好一些,師父,但是那真的好難。”
盛妍站在原地喃喃道。
真的太難了,她感覺生活和命運似乎從來就沒有眷顧過自己。
否則,為什麼要讓她一出生就失去自己的母親,在暴力的陰影下長大,而後失去自己的朋友,失去自己的師父……
她好像生來就該眾叛親離似的。
盛妍想知道,自己到底是帶了什麼原罪,才要生來就背負這些?
……
“後來,我每天去師父的拳館門口等他,想跟他道歉,但他始終沒見我。”
“我賺到第一桶金的時候,想去把學費交上,好不容易問到師父的賬號了,過了幾天又發現我的錢被他退回來了。”
“他知道我心存惡意,所以才對我失望,我知道的。”
盛妍微笑著,雲淡風輕地做了個總結陳詞,起身將早餐垃圾丟到了垃圾桶裡,去給自己倒了一杯溫水,揚起腦袋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
她沒說自己輟學之後的艱難,也沒說自己獨自照顧爺爺奶奶的辛苦,更沒說自己的痛苦,隻是敘述一樣地挑重點講了以前的事情。
可係統卻覺得有些難受。
它道:“你不是,你很善良。”
如果不善良,不會因為犯了一個小錯,之後就近乎自虐一樣地對待自己,她本該是一個活得瀟灑的人,本可以選擇將所有的任務渣男都暴揍一頓。
然而盛妍……
如非必要,如果不是對方先對她動手,她幾乎就像個普通人一樣,甚至可能會因為走路不看路而絆倒。
盛妍本不該是這樣的。
她是走過了怎麼樣的心路曆程,才會把身體的本能反應壓到在那樣極端的環境裡才能發揮出來?
係統想不到。
它隻是覺得……
這個人在很努力地想要活成彆人希望的樣子。
曾經韓妤茗說過她很漂亮,於是她從此真的以自己的容顏為傲,曾經她的師父同她說不要對普通人出手,於是她就把自己變得跟普通人一樣,甚至不惜在動手前將自己放到即將受害的人立場上……
但那些人還是輕易一轉身就離開了她,留下她一人,艱難地長出一副盔甲,擋住了自己渾身的傷,然後強大地去對抗這世間的一切惡意。
係統鄭重其事地說道:
“你很好,你是我帶過的最優秀的,也最漂亮的宿主。”
盛妍笑了笑,打了個響指,誇道:“這話我愛聽。”
……
“你就沒有什麼要對她解釋的了?”
與此同時,同城另一處屋簷下。
有人伸手去端桌上一小杯鐵觀音,修長玉白的手指輕輕一卡杯沿,抬起輕輕抿了一口,而後看向桌對麵的人。
“解釋什麼?跟她說我當年是因為不想讓她被主神盯上,才主動遠離她的?”
“可事實就是,我不僅毫不講理地傷害了她,也沒讓她逃過之後的災難,甚至還在她最需要的我的時候離開了她,不論她怎麼對我,都是我應得的。”
韓妤茗垂著眼眸,眼前茶水冒出的嫋嫋霧氣吹拂到了她的臉龐上。
聽了她的話,她身後忽然冒出另一個人,單手手肘撐著她的椅背,笑眯眯地說道:
“但你也是情有可原的。”
“那個老王-八故意要給你洗腦,讓你接的任務每一次都慘死,而且還沒抹消你的死亡記憶,車禍、淩遲、火燒、水淹……任何一個正常人在體驗過幾十次這種死亡之後,睜眼發現自己重活在這世上的時候都會變得麻木,對現實世界情感淡漠,甚至分不清虛幻和現實。”
“他就是想控製你,讓你徹底失去人類的情感,讓你從此隻能為他所用。”
“直到……那個老王-八發現了你對盛妍的不同,你擔心她會遇到跟應蘩一樣的事情,所以竭力想淡化她在你生活裡的存在感。”
“你先是不動聲色地找了個新的朋友,試圖形成你朋友很多的錯覺,後來你發現盛妍還是沒有遠離你,當時正好是我和應蘩頻繁給他搞事的時候,老王-八為了警告你們——”
“他又弄死了一個改造係統的原本世界愛人,你害怕了,才用了這樣的辦法。”
“誰知你跟她電話完了之後,因為我和應蘩跟那老王-八的鬥爭到了關鍵時候,我們上位了,監管機構介入,你被留在任務世界無法返回,足足在現實世界耽擱了半年,你回來才發現她那兒已經出現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來人侃侃而談,將時間線仔細地說了出來,還單手撐著腦袋慢慢地點評了一句:
“這麼想想,我和應蘩還真是應該努力點撮合你們。”
坐在韓妤茗對麵的女人耐心地看著她在韓妤茗後邊兒站了半天,才麵不改色地問了她一句:
“站了半天腿不酸嗎?過來坐。”
花白禾三步並兩步走了過去,直接坐在了應蘩的腿上。
仍然單身並且可能這輩子追不到對象的韓妤茗:“……”
她默默轉開了視線。
“是我自己的問題,我力量不夠,無法與他對抗,無法保護我在意的人,甚至當時還用了那樣的蠢辦法。”
“如果我高中的時候一直陪在她的身邊,不管前任主神怎麼威脅都不為所動,相信她對我的感情,後來她……她可以不必這樣堅強。”
韓妤茗會陪在盛妍的身邊,陪著她看著她的酒鬼老爸進去,陪著她照顧她的爺爺奶奶,哪怕師父對盛妍生氣,韓妤茗也應該第一時間站出來,同她道:
“沒關係,我在呢。”
但是……
她不在。
她在盛妍最需要她的時候,沒有陪在盛妍的身邊。
在盛妍給她打最後一個電話沒打通的時候,在盛妍舉目無親的時候,她就失去了再擁有這段友誼的資格。
“掰倒那老王-八也並不容易,人類和神對抗,終究是需要付出代價的,那老王-八後來那麼瘋,誰知道你和她之間,誰又會變成下一個應蘩呢?”花白禾搖了搖頭,勸了她一句。
“再說了,你也反抗過,在你初中的時候——中考吧,是不是?那次任務是你第一次試圖跟老王-八解約,結果呢?他給了你懲罰,讓你最關鍵的人生考試失利,他在警告你。”
“後來更是用無數的死亡刺激你,當時你能分清其他世界和自己的世界已經很難了……”
韓妤茗抬手端起自己麵前已經冷下來的茶,一飲而儘,才道:“沒關係。”
她又強調著說:“沒關係,不論怎樣,我已經很習慣了,隻是守在她的身邊,陪著她,保護她,不去奢求回應——這種感覺我已經習慣了。”
韓妤茗不知是自我安慰,還是自言自語地這麼說。
聽到她的話,應蘩沒吭聲。
唯有花白禾歎了一句:“十六個世界……”
“守了八百多年,對你而言實打實的八百多年,人類、包括修-仙者,有幾個能活八百年呢……”
韓妤茗捏著空了的茶杯杯沿,慢慢收緊了手指。
她也知道花白禾的話。
她也意難平。
尤其是有些情感一旦重新擁有之後,她不知該怎麼退回原位。
可她卻必須平,再難,也得平。
這是她欠盛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