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燕歸的思緒不由自主回到自己生孩子那一年。
那是一段血淋淋的記憶,夾雜著來自愛人的背叛,欺騙,傷害和羞辱,但也有來自親人的善意、愛護、犧牲和救贖。
那是一段她埋藏在心底二十一年的記憶,她從來不想提起,也不願意回想,因為她不想自己變得脆弱偏激。
她是被曾經的愛人背叛過,她也憤怒過,偏激過,但最終還是懸崖勒馬。
因為她想明白了。
這個世界上被愛人背叛過的男男女女太多了,有必要覺得自己是最特彆的一個嗎?
有必要怨天尤人,壞事做絕,恨不得世界從此毀滅,才能表達自己的憤怒嗎?
沒必要,真的沒必要。
她就是個不小心癡心錯付的普通女孩,在大四那一年,她以為遇到的是幸福,其實遇到的是她這一生最痛苦的磨難。
幸運的是,她走過來了。
用不著為不愛她的人要死要活,她要為愛她的人好好生活。
那天在網上看見那人振振有詞的說她是他最愛的人,她的內心毫無波瀾,甚至有些想笑。
愛是什麼?
一見鐘情的荷爾蒙上升嗎?
不是,她已經四十多歲了,在她看來,真正長久的愛情,是不離不棄的信任和陪伴,就像是張風起對她一樣。
她愛上彆人的時候,他默默祝福,從來不用他的感情困擾她。
她離婚後,他不計前嫌,以大哥的身份陪在她和孩子身邊。
不僅放棄了他作為名牌大學畢業生的身份,而且絞儘腦汁地保護她們,維護她們,想方設法讓一諾作為一個正常孩子一樣長大。
有這樣的愛人,她還奢求什麼?
首富嗎?
嗬嗬,一個離了婚還能讓前妻懷孕的男人,就算是首富也是渣男!
再說他對深愛他的妻子也能那麼狠心,婚前協議一簽,那個嫁給他十年,給他生了兩個兒子的女人,離婚的時候幾乎什麼都沒得到。
而自己呢?
連他的真實身份都不知道,以為是和自己一樣的普通家庭出身,傻乎乎地跟他結婚,離婚,什麼協議都沒簽過……
溫燕歸的眼神有些飄忽地從對麵張風起麵上掠過,回到身邊的溫一諾身上。
張風起察覺到溫燕歸在看他,朝她笑了一下,卻看見溫燕歸的視線已經飄走了,正看著坐在她旁邊的溫一諾。
而溫一諾正捧著手機,笑得肩膀不斷抖動。
張風起心裡滿足得不得了,繼續跟老道士聊天去了。
溫燕歸看了看張風起和老道士,又看了看正笑得發抖的溫一諾,心裡無比滿足。
這就是她夢寐以求的美好生活。
至於一諾是不是她的親生女兒,還用彆人告訴她?
溫一諾小時候就會自己去做親子鑒定了……
這是哪裡來的憨批,以為靠一條短信就能離間她們的母女感情還是怎的?
無腦狗血肥皂劇看多了吧?
溫燕歸撇了撇嘴,懶得理會這條沒頭沒腦的短信,跟著溫一諾看起那些搞笑短視頻。
那邊司徒秋在溫一諾家的大平層樓下等了足足十五分鐘,都沒有等到溫燕歸下樓,頓時大怒。
居然敢不把她放在眼裡?!
她真的以為那個什麼“溫一諾”,是她的親生女兒?!
彆做夢了!
司徒秋心一橫,這一次沒有再用手機,而是躲到小區幽深的樹林裡,躍到樹上盤腿坐下。
她從背包裡拿出那枚已經快變成玉質的蛋,珍惜地摸了摸,然後閉上眼睛。
溫一諾家的餐廳裡,溫燕歸突然覺得困了。
她打了哈欠,揉著眼睛說:“我去洗澡,你們早點休息。”
溫一諾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無語地說:“媽,還不到八點,您是不是睡得太早了?”
她眼珠一轉,盯著溫燕歸的肚子說,“……您這麼嗜睡,不會真的懷上了吧?”
溫燕歸:“……”
張風起猛地抬頭,不假思索地說:“不可能,因為我結紮了。”
溫一諾:“……”
老道士嘴角抽了抽,手指勾起來朝張風起額頭狠狠敲了一下,“一諾在這裡呢,你亂說什麼?!”
張風起紅著臉,嘿嘿笑了兩聲,不過看見溫燕歸確實挺困的樣子,忙扶著她去臥室,一邊關心地問:“……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要不要量一下體溫?”
溫燕歸努力睜著眼睛保持清醒,說:“我沒事,就是突然有些困,可能是晚上吃得太飽。”
張風起哈哈大笑,扶著她進浴室,給她放好水,才關門離開。
溫燕歸站在浴室裡,看著自己的臉色,覺得好像有些蒼白,那種沒有血色的蒼白。
她搖了搖頭,企圖甩脫那股越來越濃厚的困意。
可是沒用,她還沒洗臉呢,眼皮已經重得睜不開了。
不對啊,她怎麼會困得這麼厲害?
溫燕歸兩手扶著白色帶淡色黑絲的石英質地洗臉池,漸漸閉上眼睛,然後身子一歪,倒在浴室裡。
她知道自己應該是睡著了,可是她發現自己站在一間簡陋的房子裡,破舊但洗的發白的床鋪上,一個女人麵如死灰躺在那裡。
她的身下流出大量的血液,將一半床鋪染成了紅色。
還有一個女人站在那女人的床邊,手裡抱著一個剛出生的,身上還帶著血絲的嬰孩。
那嬰孩閉著雙眼,兩隻小手握成拳頭舉在耳邊,一動不動,不過從嘴裡發出細弱的哭聲,像是斷奶了好幾天的小貓咪一樣。
溫燕歸心裡一緊。
那嬰孩的樣子看起來好眼熟……
這時這個女人拿出一個巨大的針筒,直接朝那女嬰的後背脊柱處紮了進去。
“不……!”溫燕歸在夢裡都受不了了,大聲叫了起來,同時撲了過去,想從那個女人手裡搶過小嬰孩。
可是她撲了過去,卻撲了空。
她不過是在做夢而已,夢裡麵的人不受她的任何影響。
那個戴著口罩的女人收起裡麵全是血的針管,又拿一把生了鏽的大剪刀剪斷那小嬰孩的臍帶,放到一個特製的塑料盒裡。
然後拿一塊厚厚的濕布,熟練地蓋在那嬰孩臉上。
那塊濕布那麼大,嬰孩的臉又那麼小,一塊濕布不僅遮住了孩子的鼻子和嘴,而且把她整個小腦袋都罩住了。
那戴著口罩的女人把臉上搭著濕布的嬰孩放到床上,然後轉身離開。
她走了之後,床上的女人還在昏睡。
夢中的溫燕歸看著床上那個還在昏睡的女人,雖然她的血流了滿床,可是她一點都不同情她。
她瘋狂地叫喊:“你起來啊!你不能睡啊!你的女兒快被人憋死了!你快起來啊!”
不錯,床上那個昏睡的女人,溫燕歸認出來了,那是二十一年前的她。
那個年輕的,剛剛大學畢業的女生。
她驚恐地看著正在濕布下努力揮舞著小胳膊小腿的嬰孩,看著她的力氣逐漸衰竭,看著她的動作漸漸變緩,看著她慢慢地,慢慢地,好像不動了,隻是白白的小腳丫還有一點點輕微的抽搐。
如果不是全幅精力都盯著她,根本看不出這點細微的變化。
溫燕歸捂著胸口,從喉嚨裡發出一聲如同母獸看著幼崽被傷害時候的慘叫。
那是一種眼看最痛徹心扉的悲劇發生,卻又無能為力,發自肺腑的慘叫。
這一聲叫喚之後,她所住的大平層裡突然有了一點點變化。
一道暗金色的,一般肉眼看不見的光芒,如同一道溪流,從溫一諾的臥室裡流出來,往溫燕歸和張風起的臥室流淌過去。
大門無法阻擋它,它細如粒子,從大門的門縫裡鑽了進去,然後進入了溫燕歸所在的浴室。
浴室裡,溫燕歸倒在洗漱台前,臉上的神情無比痛苦和絕望。
暗金色光芒圈住了溫燕歸,星星點點,好像很多的螢火蟲,組成了一個大寫的“人”字。
而夢裡的溫燕歸,突然發現自己能觸摸到那間簡陋房子裡的東西了。
她第一時間衝過去,將那濕布從小嬰孩臉上揭開,然後抱著她,不顧她臉上的血汙,開始給她做人工呼吸。
開始的時候,她能感覺到小嬰孩的心跳已經完全停止了,但是她不甘心,她不甘心這個孩子在她眼前失去生命。
哪怕她知道自己在做夢,哪怕她覺得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因為在她的記憶裡,她這時候根本是失血過多暈過去了,自己的性命都危在旦夕。
她醒過來的時候,張風起和老道士都已經到了,小嬰孩好好的睡在她身邊,根本就沒有什麼戴著口罩的女人給小嬰孩抽骨髓和剪臍帶的事。
更沒有拿塊厚厚的濕布捂住小嬰孩整張臉的事。
不過……
她又有些迷糊。
她記得溫一諾剛生下來那會兒,好像真的是很虛弱,還在醫院住了一段時間,仿佛醫生說過確實有臍帶感染的事兒?
想到剛才那把生了鏽的剪刀,溫燕歸心裡升起了一陣迷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