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狀態的殷流明多數時候都板著臉, 永遠都是一副脾氣很壞的樣子,哪怕軟萌可愛的熊熊睡衣套都沒法中和那種冷酷感。
現在他突然笑起來,本來就極為俊朗的麵容如精致的玫瑰盛開, 讓對麵的楚苳和身邊的寧媛媛都怔了一下。
楚苳回過神來,輕輕歪頭:“殷老師打算怎麼完成任務?”
“主線任務要求我們幫助高三三班的學生通過考試。現在然而實際上高三三班大部分學生本身就能通過學業考試。”殷流明道, “例外隻有嚴航那群人、以及齊小北。”
寧媛媛微微頷首。
這是他們之前得到的信息。
“這麼短的時間裡, 輔導他們通過考試肯定是不現實的,隻能另尋辦法。對於嚴航來說,他想通過考試,想到的辦法就是偷考卷。如果這個夢境確實是齊小北的夢, 那倒是不奇怪。”
殷流明稍微活動了一下手腕, 目光落在楚苳身上, “但是塗夢者是你的話……一個聽話乖巧的好學生, 會這樣做夢嗎?”
楚苳笑吟吟地道:“殷老師是怎麼懷疑到我身上的?”
殷流明輕輕指了指資料室:“因為他。”
“齊小北?”
殷流明道:“我懷疑齊小北是假的——或者說, 他根本不存在。”
寧媛媛驚訝地看了過來。
楚苳眨眨眼,沒有說話。
“我給齊小北包紮了兩次傷口,但之後無論在哪裡, 都找不到帶著紗布的學生;今天白天我在常春藤花盆中找了一圈, 也沒找到代表齊小北的那盆。”
楚苳的笑容慢慢收斂了起來。
“在這個夢境中,每個人都有一朵代表的花,齊小北沒有, 可能有兩種——第一, 他身份特殊;第二……”殷流明緩緩地道,“他不存在。”
齊小北整個人就是楚苳創造出來的幻象,用來迷惑玩家的障眼法。
寧媛媛不由得看了殷流明一眼。
楚苳默然, 忽然重新笑了起來:“我相信他在的。我隻是為他創造一雙眼睛, 讓他能夠正常地走在校園內。”
隨著楚苳的話語, 旁邊資料室的門口輕輕探出一雙焦黑的雙手,半個腦袋怯生生地露了出來。
那隻腦袋和他的手一樣焦黑,隨著他的動作簌簌落下不明的灰塊,唯有一雙眼眸看起來和正常人一樣。
這雙眸子看向殷流明時,還帶著一點似有似無的善意。
殷流明掃了那邊的“齊小北”一眼,忽然冷不丁道:“那一晚——或者說今晚,嚴航縱火的受害者也包括你嗎?”
楚苳臉上的表情忽然凝固,好像戴上了一張微笑的麵具,在昏暗的樓道裡顯得詭異又不自然。
隔了好一會,她才淡淡地道:“殷老師怎麼會這樣想?我好端端地活著呢。”
“活著不代表不是受害者。”
殷流明抬眸道,“我之前一直有個疑問:像嚴航這樣的品行,無法無天、連老師都不放在眼裡,他麵對喜歡的女孩,會像正常人一樣溫和而懂進退嗎?”
楚苳低下了頭。
過了好久,她才淡淡地道:“不會。”
殷流明沒有再說話。
寧媛媛已經明白過來,眼眸中閃過一絲怒意:“人渣!”
楚苳忽然轉過身,看向了樓梯口。
樓梯口傳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
不多時,下麵上來了五六個“人”,為首的赫然就是之前已經走到走廊另一頭的嚴航。
殷流明感受到麵前似乎出現了一道柔軟但不可阻攔的空氣牆壁,如同前幾天中午觀看齊小北被欺淩一般。
嚴航走上台階,左手掐著煙,右手粗暴地扯著另一個楚苳的頭發,將她一把拉上來,直接摔在了幾個人麵前。
劇情中的楚苳滿臉驚恐,坐在地上掙紮後退,拚命收攏著校服的衣領,仿佛這樣就能抵禦其他人的侵犯。
嚴航嘻嘻哈哈地道:“小苳,都到這一步了,我勸你還是不要不識好歹。”
後麵幾個跟班跟著起哄:“就是!航哥看上你還不是你的福氣!”
“你知道航哥他爸乾什麼的嗎?”
楚苳臉色蒼白,咬緊了下唇,手指揪著校服衣領,之間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我、我不……”
“小苳,你要是不答應,那我隻能來硬的了。”嚴航把吸了一半的煙丟到一旁,蹲下來曖昧地拍拍楚苳的臉,“你總不希望第一次在這麼冷的地方直播給我兄弟們看吧,哈哈!”
他昂起下巴,用中人欲嘔的目光地打量了一下楚苳裹在校服中的軀體,“你還是處吧?”
楚苳臉色白得幾乎透明,恐懼地向後退了兩步。
就在這時,樓道下麵傳來一聲帶著顫音的男聲:“你、你們不走,我、我報警了……”
嚴航一怔,站起身扭頭看過去,“哈”了一聲。
樓梯轉角處,站著一個矮個子的男生,穿著臟兮兮的校服,雙腿都在顫抖,卻努力抬起頭,讓自己氣勢顯得更強一點。
嚴航一昂下巴,跟班就有人直接把齊小北從樓道裡抓了過來,擰著胳膊按在了冰冷的地上。
他們下手自然不會顧忌輕重,齊小北痛得臉都皺了起來,嘴裡堅持念著“我報警了、我真的報警了”。
“你個窮逼,手機都沒有,報的哪門子警?”嚴航把齊小北踢得滾了兩圈,不屑地道,“我早就算過了,今天晚上教師不是放假就是在上考前培訓,沒有人會到這兒來——不然我怎麼拿試卷啊,哈哈!”
翻滾的過程中,一把做工細致的乾常春藤從他校服口袋中掉出來,隨後被嚴航一腳踩扁。
齊小北臉色變得蒼白,努力掙紮:“你們、不、不能這樣……”
他想說點什麼,隨後就被跟班一拳打在嘴上。
跟班收起拳頭,“嘿嘿”笑道:“航哥,這小子怎麼辦?”
嚴航裝作思考了一會,才道:“把他關資料室裡,讓他把我們要考的試卷拿一份出來。”
他扭頭對齊小北道,“你要是動作快,我就把你們倆都放了。”
齊小北驟然停下掙紮,眼神瞬間放起了光。
然而當齊小北真的拿了考卷出來,嚴航卻一腳把他踢回了資料室,關上門,拿旁邊的木棍狠狠砸了一下門鎖。
門鎖立刻癟進去一截。
嚴航不管裡麵齊小北的呼喊,隻拎起地上那隻踩破的常春藤乾花束,嗤笑地看向了楚苳:“小苳,這是你送他的?真寒酸啊……不過作為你的男朋友,我可是要吃醋的。”
楚苳似乎承受不住,眼淚簌簌而下,拚命道:“你不是我男朋友!放開我們!”
嚴航冷笑了一聲,掏出打火機打響,將破碎的常春藤直接點燃了起來。
隨後他隨手一拋,將點著的乾花束丟在了一旁:“不見棺材不掉淚啊小苳……”
嚴航過來蠻橫地撕扯楚苳的衣領,剛扯了幾下,忽然聽到背後跟班驚慌的聲音:“航哥!火!火!”
嚴航猛然回頭,發現旁邊的窗簾和舊課桌已經燒了起來。
“操!”
他站起身,打量了一下環境,思忖片刻,對楚苳冷冷一笑,“這次先放過你。”
說完一招呼跟班,“走了!”
楚苳在地上呆了好一會,才攏了攏衣領,掙紮著站起來。
這時的火已經蔓延得有些大了。她撲到資料室門前,顫抖著手去擰門把手:“齊小北!你快出來!起火了!”
然而被砸壞的門鎖宛如擰死,以一個高中女生的力氣根本打不破。
楚苳急得拚命拍門,眼淚簌簌而下:“齊小北!”
門內突然傳來一個悶悶的聲音:“楚、楚苳,你先跑吧。”
楚苳怔了一下。
“我、我無所謂……”
“胡說什麼!”
楚苳罵了一句,抹了一把臉,咬著牙,“我去叫人,你在裡麵試試用椅子撞門!”
她狠狠擦了一把眼淚,轉頭“噔噔噔”地跑下了樓。
……
楚苳靜靜地看著劇情的播放,眼淚滾滾而下,臉上掙紮著泛起痛恨、恐懼、厭惡的情緒。
殷流明眉頭蹙起又放開,剛想開口說什麼,忽然聽到走廊另一邊傳來怪異的笑聲:
“你跑了!你跑了!你根本沒有找人救他!”
殷流明望了過去。
走廊另一邊,真正的嚴航手指著楚苳,嘴裡發出“嗬嗬”的笑聲,聲音尖利得不像人類,“是你害死他,是你害死他的!”
楚苳神色驟然蒼白,後退了一步,靠在門上:“我沒有!”
嚴航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求救似的看看殷流明,又看看站在資料室門口那個焦黑的人影,手指不停顫抖:“你要找就找楚苳,不關我的事!”
焦黑的齊小北站在門口,沉默地盯著嚴航。
嚴航恐懼地後退一步。
殷流明淡淡地道:“楚苳沒有食言,她確實去喊人了。”
嚴航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楚苳輕輕擦了擦眼淚,聲音有些喑啞:“你怎麼知道?”
殷流明手指伸進口袋,按在了圖鑒上:“你找來的人……應該是蔣主任吧?”
隨後蔣主任的身影直接出現在他們麵前。
楚苳驀然睜大眼睛,聲音顫抖:“蔣、蔣老師……”
她忽然身體一軟,癱在地上,崩潰地嚎啕大哭,“對不起,蔣老師……對不起,齊小北……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
殷流明輕輕歎口氣。
楚苳跑下樓之後,找到了還在值班的蔣主任,蔣主任跑上來救人——然而或許是因為火勢太大、又或許是因為濃煙太重,蔣主任沒能把齊小北救出去,兩個人一起葬身於火海中。
這個夢境不是被欺辱然後喪身火海的齊小北的,而是被懊悔和痛苦煎熬的楚苳的。
她一方麵怨恨造成一切元凶的嚴航,另一方麵又痛恨自己的無能,認為如果不是因為她,齊小北和蔣主任都不會死。
怨恨與後悔交織成這個生死輪回的夢境。
因此在這個夢境中,所有人都有自己的花,但楚苳清楚知曉不在人世的齊小北和蔣主任沒有;
平日裡對齊小北袖手旁觀、冷漠以待的高三三班學生隨著楚苳對他們的複雜認知變換著生與死;
而一切的始作俑者嚴航等人,則成了楚苳傾瀉憤怒的對象,被承載楚苳怨念的怒悔之火燒成焦屍;
而他們的主線任務……
殷流明目光落在了崩潰的楚苳身上。
隨著楚苳的哭泣,周圍的空氣突然灼熱了起來。一團團火焰凝聚而成的玫瑰花朵從牆壁中冒出來,每一朵都精致而美麗,卻帶著不詳的死亡氣息。
嚴航看到那些怒悔之火,連滾帶爬地向著樓梯爬去:“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啊啊啊!!”
無數怒悔之火蜂擁而上,齊刷刷地沒入了他的軀體,隨後一聲轟鳴和淒厲的慘叫,整個人瞬間四分五裂,碎成一地焦臭的黑灰。
更多的怒悔之火,慢悠悠地飄蕩到了殷流明和寧願元麵前,如同盯上獵物的蛇。
殷流明聽到寧媛媛低聲咒罵了一句。
罵的是丁培安。
要不是該死的丁培安,他們早就逃掉了。
殷流明輕輕發動了作為“焦土亡魂”的蔣主任的技能“教誨”。
“楚苳。”蔣主任開口,“這不是你的錯。”
楚苳低頭坐在地上,抱住膝蓋,身體不住顫抖。
“校園霸淩的是嚴航,想要強迫你的是嚴航,把齊小北鎖起來的是嚴航,引發火災的依然是嚴航。”蔣主任的國字臉上浮現出一抹柔和的歎息,“你有什麼錯?”
楚苳依然低著頭,低聲道:“可是……如果我不存在,這些都不會發生。”
“你要清楚,並非受害者不存在,罪犯就會停止犯罪。沒有你,也可能是下一個女生、下一個齊小北。不是火災,也可能是□□、搶劫、殺人。”蔣主任也蹲下來,輕輕拍拍楚苳的肩膀,“我不是思政科的老師,說的可能不太精確。老師希望你是一個願意承擔責任的人。如果是你做錯了事,那你不要逃避;如果你沒有做錯事,那也不要背負。而且……”
蔣主任停頓了一下,聲音帶上了歎息,“在這件事上你沒有任何過失——如果非要找一個其他的人來承擔責任的話……是我們做老師的,沒能保護好你們這群孩子。你本不應該考慮誰對誰錯,因為這件事就不該發生。”
楚苳肩膀微震,抬起頭來,眼眸眨了眨,茫然地看著蔣主任。
在她的身邊,那個形容可怖、渾身焦黑的齊小北也蹲下來,想要和蔣主任一樣去拍拍楚苳的肩膀,看著自己漆黑的雙手,又默默縮了回去。
蔣主任伸手握住了齊小北的手,歎息了一聲:“抱歉,老師沒能把你救出去。”
齊小北僵硬了片刻,喃喃道:“沒關係……我其實對活著沒什麼太大的執念……”
楚苳終於“哇”地一聲,撲倒在蔣主任懷裡,如同卸下了千斤的重擔,毫無顧忌地大哭了起來,像要把所有的委屈和自責統統宣泄乾淨。
……
寧媛媛默然片刻,歎息一聲,重新點了一根香煙:“就這麼結束了?”
她扭頭,發現殷流明的神情依然嚴肅,目光緊緊盯著前方。
寧媛媛微怔:“怎麼?”
“彆忘了我們的主線任務。”殷流明淡淡地道,“幫助高三三班學生通過考試……這可不是解開楚苳心結就能做到的。”
寧媛媛咬著香煙,目光逐漸鋒銳。
她沉思片刻,開口道:“塗夢者是楚苳的話,意味著她本身不會懼怕考試失利。那麼這次考試對她來說,代表的其實是一道生死的分水嶺。”
這次考試之前,是普普通通的校園生活;而今夜之後,辦公樓火災、考卷付之一炬、死了一個學生一個老師,考試自然不複存在。
楚苳的情感、人生也隨之轉折。
她想要高三三班通過考試,其實更深入想要的……是考試能夠正常舉行。
因為這代表齊小北和蔣主任都不會死,她的高中生活可以依然正常地繼續下去。
然而在這個夢境中,火災之後的第二天永遠不會到來,玩家任何試圖進入下一天的舉動,都會受到夢境的阻撓。
就像慘死在資料室中的丁培安,就像花圃中那千千萬萬迎風招展的鮮花。
因為楚苳想要齊小北和蔣主任活下來,也想懲罰嚴航、同時懲罰自己。
這是楚苳逃避現實的避風港。
這也意味著他們想要完成任務,最後的對手就是……
那邊楚苳擦著眼淚站起身,看看蔣主任,又看看齊小北,努力揚起了一個笑容:“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
她轉頭看向了殷流明,漂亮的眼眸裡閃過複雜,“謝謝你,殷老師。可是我不能讓你完成任務。”
隨著楚苳的話語,無數的怒悔之火層層疊疊地密布過來,橙紅色的火焰玫瑰絢麗而迷人,每一朵都能完全吞噬一個人的生命。這種危險性讓它們顯得更加誘人。
雖然她是被痛苦驅使著創造了這個夢境,但在這個夢境裡,她能將枉死的老師同學複活,能讓始作俑者永遠囚禁在被焚燒的痛苦中!
楚苳拉著齊小北和蔣主任的手,後退一步,“等到天亮,考試時間過了,你們就可以離開了。”
當然,這也意味著他們任務失敗。
對於寧媛媛來說,任務失敗無非是拿不到任務獎勵;但對於殷流明來說,任務失敗意味著他將被夢魘遊戲拒之門外。
殷流明輕輕活動了一下手腕:“我有另一個提議。”
楚苳抿著唇,指揮那些怒悔之火又靠近了一步:“殷老師,我不想傷害你。”
殷流明緩緩把手伸進包裡。
楚苳緊緊盯著他。就連寧媛媛的心也下意識提了起來。
——殷流明會拿出什麼翻盤的道具?
殷流明從包裡掏出一捆綁好的常春藤,忽然向著前麵的怒悔之火丟了過去:“你要的回禮。”
楚苳怔了一下,隨後露出明顯的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