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了雷英哲乾擾,在林湘湘的指引下,沈樓和殷流明很輕易地找到了第二間畫室。
過去的方式竟然也很簡單——在隻有油畫的那間畫室裡,將任意一張油畫翻過來就是鏡子,然後從鏡子過去就是了。
一進第二間畫室,一股徹骨的寒意迎麵撲來。
依然用著林湘湘麵容的無臉人首領打了個寒顫:“怎麼這麼冷?”
還沒等他說完,一團冷凍氣直直向著他的臉撲了過來。
林湘湘嚇得整個人倏然縮到了殷流明身後。
沈樓隨手揮了揮,把那團襲到殷流明麵前的冷氣驅散,板起臉來:“怎麼能攻擊你媽?”
液氮之精委屈地跳了兩下。
明明是爸爸讓它看到陌生人就直接凍住的。
殷流明安撫性地拍拍液氮之精,目光落在了畫室的中央。
一團碩大的冰塊矗立在那裡,晶瑩剔透的冰層內封著一個略顯滑稽的男人。
殷流明皺眉:“楊離言?”
沈樓摸摸下巴:“當時他是用你的外貌來見我的。”
林湘湘憤憤地道:“我就說楊離言怎麼這麼討厭,果然是和那個混蛋一夥的……他是不是已經凍死了?”
沈樓笑眯眯地道:“頂級排位玩家可沒那麼容易就被凍死。”
殷流明想了想,召出怒悔之火,將冰塊融化了一部分。
楊離言的腦袋露了出來,臉色凍得青白,一張口,一道冷氣呼了出來,苦笑道:“這個歡迎陣容可真是太強了。”
沈樓輕輕挑眉:“我還以為你要嘴硬一會。”
楊離言——裴瑜朝笑了起來:“浪費時間沒什麼意義。”
他閉目感應了一下,略有些吃驚地道,“啊,英哲身上的咒觸發了?哎,可惜了。”
殷流明微微眯眼:“雷英哲身上的咒是你埋下的?”
“是會長埋的。”裴瑜朝坦坦蕩蕩地笑道,“我身上也有,主要是為了阻止我們泄露一些比較關鍵的信息。”
“你們會長這樣對待你們,顯然並沒有考慮你們的死活。”
“唔,也不能這麼說。咒除了殺傷力之外,平時也會給予我們心理暗示,讓我們潛意識忘記或者不提起關鍵詞相關的東西。”裴瑜朝目光落在殷流明身上,短促地笑了一聲,“英哲會死在咒下,應該是你們用了什麼精神類的技巧……唔,從圖鑒的內容看,是獵蟲毒液?”
殷流明眸光微沉。
裴瑜朝活動了一下脖子,縱然大半身體依然凍在冰裡,依然十分鎮定地對殷流明笑道:“再做一次自我介紹,我是裴瑜朝,沉錨公會的副會長,很高興認識您,沈樓的契約者。”
殷流明皺著眉,還沒說話,就聽到裴瑜朝笑眯眯地繼續說了下去,“雖然可能希望不大,但我還是想問一句,您有興趣把沈樓的契約轉讓給我嗎?”
沈樓高高地挑起了眉,並不友好地笑道:“這個問題不打算問一下當事人的意見?”
殷流明冷靜地問:“你能拿出什麼?”
裴瑜朝思索了片刻:“唔,我有的東西太多,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殷先生進入夢魘遊戲肯定有願望吧,我可以讚助積分幫助你直接實現。”
這次沈樓不說話了了,笑眯眯地袖手旁觀。
殷流明也挑了一下眉:“我的願望需要的積分可能有點多。”
裴瑜朝信心滿滿地道:“我在排位榜裡可是前十的玩家,需要多少積分隨便說。”
“十萬。”
裴瑜朝:“……?”
他吃驚地看著殷流明,“您是在開玩笑嗎?”
“當然不是。”
裴瑜朝竟然真的認真考慮了起來:“我的積分肯定是不夠的,需要回沉錨籌集一下,應該可以湊齊。”
殷流明看了沈樓一眼:“你還挺值錢。”
沈樓唇角一勾:“我奇貨可居,絕不會綠,建議你長期持有。”
裴瑜朝看著殷流明的表情,有些失望地道:“您真的不考慮一下?沈樓現在隻是失憶了,他一開始和沉錨就是同一個立場的人,與其等沈樓逐漸回憶起來之後和您分道揚鑣,不如現在賣個好價錢?完全恢複記憶的沈樓可是六親不認、連對他諸多照顧的那一位都痛下殺手了呢。”
沈樓笑了起來:“我差點就以為你之前的恭敬都是假的了。”
裴瑜朝笑眯眯地道:“您現在選擇我們,我依然會像之前一樣恭敬。”
沈樓冷笑了一聲。
殷流明道:“你說的那一位,是零?”
“看來沈樓沒有瞞您。”裴瑜朝有些意外,“我還以為他不敢把黑曆史告訴您呢——礙於我身上的咒,我沒什麼可說的,但沈樓大鬨夢魘遊戲的時期距離現在也不過二十幾年,您要是有心,還能找到很多痕跡。”
殷流明聽沈樓說過,零和他是不死不休的宿敵,但沈樓也說他在闖關夢境的時候得到了很多零的照顧。具體零為什麼這麼做,沈樓說他沒有想起來,殷流明便沒有再問。
單從表象上看,零給予沈樓諸多幫助,沈樓卻想要徹底毀掉包括零在內的整個夢魘遊戲,確實有些恩將仇報。
但殷流明總覺得真相不是這樣。
不光是源自他對沈樓的了解,更深層次在於他對自身的懷疑。
他和沈樓、零、夢魘遊戲之間有什麼聯係?
為什麼他能屢次從沈樓身上找到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沉錨為什麼要封鎖零的消息?”
裴瑜朝歪了一下脖子:“我還不想被咒殺死——而且,您真正想問的恐怕是他和沈樓的關係吧?”
殷流明輕輕皺眉。
裴瑜朝笑了起來:“現任關心前任的事情也是人之常情,您不必遮掩。”
殷流明:“……”
“同性戀並不是什麼羞恥的事,何況這是朝不保夕的夢魘遊戲。”裴瑜朝安慰了一句,隨後誠懇地道,“但沈樓真的不是一個合適的戀愛對象,分手的時候試圖炸掉前任的家還把前任殺了,這樣的男朋友您敢要嗎?”
沈樓不得不開口道:“我要嚴肅聲明一下,我和零並不是這種關係。”
裴瑜朝繼續道:“而且現在他沒有自己的身體,您打算怎麼過成人生活?難道柏拉圖嗎?”
沈樓再次聲明:“我需要一具軀體,隻是為了在現實世界中能夠作為一個正常人存在,不用身體也可以……”
殷流明打斷了他:“你閉嘴。”
裴瑜朝看著殷流明,遺憾地道:“和戀愛中的人真的沒什麼可說的。”
殷流明默默亮出了長矛。
裴瑜朝露出了“我懂”的神情,委婉地道:“這個夢境中的複製品都是源於本體的衍生,代表您內心的真實反映。”
殷流明揉了揉額頭。
為了轉開話題,殷流明再次開口:“沉錨是什麼時候成立的?”
裴瑜朝不知道殷流明為什麼問這個:“唔,這就得問會長了,我進入沉錨時間隻有幾年。”
“進了幾年就可以做副會長了?”
“夢魘遊戲的玩家流失率很高的。”裴瑜朝歎口氣,“要麼是死了,要麼完成願望離開了。”
他抬起頭,有些驚喜地問,“或許您打算加入沉錨?”
“如果沉錨把所有的許願符都解放,或許我可以考慮一下。”
裴瑜朝遺憾地道:“雖然早就有所預料,但難免還是有些失望啊。既然您心意已決,那我就不浪費時間了。”
他微微一笑,“但我還是那句話……隻要沈樓回憶其他全部,自然就會站到我們這邊。我等著您的歸來。”
說完這話,裴瑜朝整個人忽然閃動了一下,臉上僅有的活人氣息轉瞬飄散,頭一歪,徹底沒了聲音。
林湘湘上前試了試他的鼻翼,有些吃驚:“他死了?”
沈樓掃了一眼:“金蟬脫殼。”
殷流明若有所思地道:“我們至今還沒有見過裴瑜朝真正的臉。”
“他的能力大概和偽裝有關。”沈樓兩次見裴瑜朝,一次是殷流明的臉,這一次是楊離言的臉。
他們對視了一眼,同時沉默了下來。
林湘湘撩了一下頭發:“打擾你們含情脈脈了可能有點不合適,但茵茵——嗯,我還是習慣這麼叫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什麼?”
“從我之前偷聽的內容來看,你能把夢境裡的東西帶出夢境,哪怕夢境消失?”
殷流明明白了:“圖鑒是可以的……但這個夢境其實已經死了。”
他和真正的沈樓重逢之後討論過這個夢境的圖鑒問題。
沈樓告訴他,這個夢境其實在真正的衛紹納醒來的時候就已經算死掉了。
他收集圖鑒的本質是要回收他逸散在夢魘遊戲中的力量,已經死掉的夢境中基本不剩下他的力量。
所以這個夢境中不會有圖鑒。
林湘湘咬了咬唇:“這個我其實想到了……但那個混蛋留著我們這些畫中誕生的無臉人,不是因為殺不掉我們,而是要我們繼續支撐這個夢境……那我們體內,應該還是有一點點這個夢境的活力的吧?”
沈樓摸了摸下巴:“這麼說的話,確實還是有一點的……但是一個無臉人的分量不夠圖鑒。”
“那我們所有的無臉人加起來呢?”
林湘湘伸開手,在這間小小的畫室牆壁上掛著的所有的鏡子裡開始不斷地湧入無臉人。
他們穿著不同的衣服、不同的姿勢、不同的身高,唯有麵部沒有五官,僅有一片光滑的臉皮。
無臉人們不停地湧進來,沉默著停在了林湘湘背後。
殷流明有些詫異:“這樣的話,等同於所有人的犧牲、隻能讓一個人活下來。”
他看了眼林湘湘。
林湘湘應該不是這樣的人。
林湘湘笑著搖搖頭:“我們想讓出生最晚的那個活下去。”
一群無臉人互相推了一下,把一個看起來隻有一米高的小家夥推了出來。
和其他的無臉人不同,這個小家夥有自己的容顏,嬌小玲瓏,和衛紹納幾乎如出一轍。
林湘湘摸了摸他的頭,表情有些溫柔:“這是主人從這個夢境醒來之前最後的執筆,也是從他的身上,主人找回了最初的自信,說他一定可以完成那副肖像了。”
被林湘湘摸著頭的小孩有些不安地縮了縮脖子,緊緊扯著林湘湘的衣袖不放。
林湘湘又看向了殷流明,誠懇地道:“他很聽話,也很安靜,隻是不會說話,但智力和思維都在,不需要你多照顧什麼。”
說完拍拍小孩的肩膀。
小孩咬著嘴唇,慢慢鬆開林湘湘的衣袖。
林湘湘在背後推了他一下,溫和而不舍地道:“假如將來你能見到主人,記得替我們問聲好。”
說完這句話,林湘湘衝著殷流明一笑,整個人忽然化作點點透明的光,逸散在空中。
一點亮晶晶的熒光落入了那個小孩的懷中。
幾乎在同時,他背後所有的無臉人們一個接一個消散,僅剩的萬點熒光全部彙聚到了小孩的身上,宛如一枚小小的太陽,將小孩完全籠罩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