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 50 章(1 / 2)

大約是提前打點過, 一路上暢通無阻,到了機場自然也省略過所有手續,直接有人帶他們到了登機口。

方臨從段長珂說過那句話以後就一言不發, 眼睛一直睜著,卻很少眨眼。

因為走的私人通道不擔心被人看見, 段長珂幾乎全程都抱著他,就連下車以後走的那一小段路都摟著他的肩, 好像怕他會一不留神就摔倒。

真好啊,方臨想,他對自己那麼溫柔。

如果放在一天前, 他可能會因為這樣的溫柔興奮到輾轉翻滾難以入眠,卻沒想到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一直到機艙巨大的關門聲傳過來, 方臨才像是被驚到一樣,睫毛輕輕顫抖著,眼睛裡露出一點微渺的光芒, 倏爾又熄滅下去。

仿佛以為這一聲巨響是將他從夢中喚醒的信號槍,帶他脫離即將麵對的噩夢。

可能自己現在的表情看起來很糟, 段長珂去拿了毯子,走過來蓋在他身上的時候,還俯身在他額頭上很輕地吻了一下。

“困。”

方臨小聲說著,乾脆把腳搭在真皮座椅上,腿屈起來,用雙手抱著膝蓋,好像這樣就能把自己變成一個刺蝟。

不過這個姿勢也能讓段長珂更方便地抱著他——對方一伸手, 一把將方臨連帶著裹著他的毛毯一起攬過來,下巴抵在他頭頂,說:“睡吧。”

方臨沒回應, 也沒告訴段長珂,他雖然困,卻根本無法入睡。

重生前好像也是這個時間點。

不同的是那時候的他沒什麼通告,加上那時候老人情況本來就不太好,自己幾乎每天都陪在她身旁,直到最後一刻。

他猛然想到外婆之前很有精神的那幾天。

在自己看來是病情好轉,現在想想也許不是那樣。

她的疾病本就沒有什麼可轉圜的餘地。

而段長珂一向嚴謹,從把自己接過來到現在並沒有說太多的話,甚至說不出一句“沒事”,方臨心裡就有了數。

方臨微微仰起頭,看向抱著自己的人。

飛機還在上升,段長珂的臉沉沒在舷窗外的顛簸氣流和斑駁夜色之間,唇線平直,英俊得像一個不真切的夢。

——他才是這一趟所謂嶄新人生裡最大的美夢。

方臨覺得眼眶酸澀,卻一滴淚也沒有,隻剩一點難覓蹤影的淺薄的難過。

不知是難過自己樂不思蜀,還是難過長夜易碎,美夢醒轉,最後的親人總要離開,愛情可能也並不會來。

他忽然用手指捏住了段長珂的西裝外套,又扯住他的領帶,借此力讓兩人靠的更近些,然後毫無征兆地用自己的嘴唇貼了上去。

他吻住段長珂了,像吻住一片不屬於自己的美夢。

他知道關於這段關係的維持,儘管段長珂對自己一直很尊重,但隻有方臨自己明白,他在麵對他時,總帶著一點不自覺的卑微。

所以他總有諸多擔心,有很長一段時間拒絕了對方的親吻。

不過至少現在,他獲得的擁抱和溫柔都是真的。

嘴唇相貼的時候方臨感覺段長珂正垂眸看著自己,沒說話,也沒有多餘的動作回應,但手仍然維持著攬住他的姿勢。

這個以他主動開始的吻並不長,隻是貼著,但方臨還是如願感受到了一點稍縱即逝隻屬於自己的溫情。

這就夠了。

他移開嘴唇,卻不舍得從段長珂懷裡掙脫出來,聽見他又說了一句“睡吧”,才聽話地點頭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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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臨沒能睡著,但也一直由他這麼抱著,直到對方很輕地拍拍自己的肩說“到了”,才佯裝醒轉一樣睜眼望著他。

回到了市裡上了車,段長珂才在難捱的沉默裡告訴了方臨現在的情況。

“……是沒有征兆的突發症狀,” 他的表情看起來很為難,畢竟做臨終醫患溝通並不是他的強項,更何況麵對的也並不是冷冰冰的商業對手,“她看見今天天氣很好,想讓護工推她去門口的小花園轉轉。”

後來她不知是看到了什麼,想伸出手去拿,又因為太喜歡今天的陽光忘了自己的年齡和病情,剛一站起來就摔了下去,即使護工已經眼疾手快拉了一把,還用手墊著不讓她摔得太厲害,卻依然改變不了結局。

“一般情況和生命體征都不太好,現在吸著氧也不行,”段長珂看了一眼手機,對方臨說,“但意識還是清醒的,從她斷斷續續的回應來看,應該是想見見你。”

即使早有準備,但親耳聽到這樣的情況,方臨全身仍沉重像四肢都灌進了重重的鉛水,每挪動一步都異常吃力。

但他不能停下來。

方臨咬牙跟段長珂一起下了車,一陣風忽低就吹了過來,冷不防讓方臨一陣哆嗦。

察覺到他的反應,身邊的人扶了他一把,還想脫下大衣罩住他,但方臨沒讓。

於是段長珂也沒堅持。

從醫院門口到老人所在的小樓這段路方臨閉著眼都能走到,此刻卻像是迷了路一樣,走得磕磕絆絆的,但又不得不繼續。

直到他看見了佇立著的熟悉的小花園。

這次看上去沒那麼冷清了,他走到門口就聽見心電監護冰冷的機械提示音,圍在床頭的救治人員,閉著眼不停祈禱的護工,以及罩著氧氣麵罩的床上的身影。

段長珂一直跟著他,踏進小樓時有人轉過身來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無視其他人驚訝的眼神,他跟著方臨一起走了進去。

老太太身上貼著電極片,幾乎看不出呼吸起伏,呼出來的水霧罩住了半張臉,鬆弛皺褶的皮膚沒什麼光澤。

但她還活著,甚至沒舍得閉上眼睛,還在人群裡拚命尋找著,渾濁的的眼珠想要一個一個辨認出所有人來。

忽然,好像有感應似的,她微微側過臉,朝這邊看過來——

“臨臨。”

她這麼叫著。

方臨心臟還是開始鈍痛,他想開口卻發現嗓子乾啞異常:“我在,外婆。”

老人伸出手,方臨剛要傾身握住,卻發現老人沒有看他,而是混混沌沌地把手放在另一個人的手裡。

“你來啦。”

她的臉上露出一種撐了許久的如釋重負的表情,撐了這麼久終於等來了想見的人,一雙眼睛也彎了起來,此時她的快樂簡單又純粹,並不知道其實自己認錯了人。

段長珂也僵住了,感受到手心冰涼的溫度,他一瞬連真相也說不出來。

老人還沒發現找錯了人,笑眯眯的,在段長珂手心裡放了一朵掉的幾瓣的嫩黃色小花,拍了拍:“路過小花園的時候,看到的。想著跟你小時候因為它被我不小心踩壞了,彆的不說鬨了好久的脾氣……”

即使不知道她此刻的記憶停在哪一年,但還是努力說著:“彆生氣啦。”

等她說完這些,才抬頭看著段長珂的臉。

“臨臨又比我上次見到的時候高了。”

她徑自說了一會兒,才看到一旁站著的方臨。

老人閉了閉眼睛。

再睜開時,仿佛又在這幾秒內調換了春秋。

她好像又不認識段長珂了,一睜眼就看著麵前的青年,重新叫他“臨臨”。

可是她剛鬆開了段長珂的手,再抓住方臨時,眼神多了一刻的迷茫,老人不安地環顧四周,一邊叫方臨的小名,一邊喃喃地說話。

“我的花呢?”

她勾著床單問其他人:“我的花呢?”

在詢問的過程中又看見段長珂,愣了一下,然後又叫他臨臨。

反反複複。

方臨手掌心沾了一點剛才老人抓住自己留下的被碾碎的花汁,他猛然才想起來,好像上一世也是這樣,她其實早就不記得自己長什麼模樣,或者說在腦內裡,無論看到是誰,都能將他看成自己的模樣。

隻不過,她的活動範圍本就很窄,幾乎接觸不到什麼人,常來看她的就是自己,因此隻要是類似年紀的青年男性,老人都會以為那是自己。

方臨去抓她的手,不停地顫抖著,不停地說自己在這裡,不停地看見外婆在找著誰。

他最後隻看見監護儀上劇烈下降的數值,老人一開始還是清醒的,在那個值到了某一刻後忽然變了——

她的目光沒有了焦距,瞳孔也開始微微散大,嘴裡還喃喃的話也聽不清了。

可她的手還在他的手裡,生命在距他極近的範圍裡肉眼可見地消退著,方臨沒有流淚也沒有歇斯底裡,隻是眼睛一直睜著,像要流出血來。

然後他耳朵嗡嗡地被推開,再被抱住,隻能看著醫務人員開始做最後的搶救。

周遭都很吵,方臨想,跟那一年一模一樣,包括最後刺耳的警報,完全冰冷下去的五指,以及不再會醒來的最後的親人。

不一樣的隻有不再流淚的麻木的自己。

-

外婆的後事辦得很快,相關程序都容易批準。

方臨拒絕了包括段長珂在內的所有幫助,自己處理清楚了。他本來就沒什麼親人,生理意義上的親屬幾乎都不聯係,當然還有一點令人發哂的是,這是他第二次為她辦後事了。

沒想到重複體驗的是這個。

那天以後剩下的錄製他也沒有再去,倒是節目組表示理解,也並不打算做追究,因為森海醫院的保密性非常好,現在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還承諾如果到時候需要他們發聲,一定會儘力。

夏奇讓他好好多休息幾天再回來上班,陶樂整天給他發微信問需不需要幫忙。至於孟金宇,他電話都快被他打爆了。

電話再一次響起來,方臨看著上麵的來電人歎口氣,最終還是接通了:“喂?”

“你可終於接了!”那頭傳來孟金宇如釋重負的聲音,“我打了多少個電話你知道嗎!”

“知道知道,”方臨說,“我現在真沒事,放心。”

“我不信。”孟金宇並沒有好奇地追問究竟怎麼了,“但你那天離開的時候表情真的很讓人擔心。”

“我真的沒事。”方臨無奈道,“你聽我現在聲音不是好好的嗎。行了行了,到時候會告訴你的,現在就先掛了。”

無視了孟金宇的抗議,方臨掛斷了電話。

他是覺得自己還好。至少比想象的要好些。

他沒有像第一次那樣聲嘶力竭地悔恨、落淚,畢竟那時候老人甚至沒能見上自己最後一麵就走了。

跟現在比,儘管她其實早就弄不清自己長大以後的模樣,但至少在她的腦海裡,最終還是握著自己的手的。

那就好了。

是他重生以後多了一點不切實際的奢求,如今被驟然敲醒,也不是什麼壞事。

方臨在心裡安慰了自己這一通,忽然如夢初醒似的一抬頭——原來他想了太久,沒怎麼看路,漫無目的地走著,居然就渾渾噩噩來到了那間熟悉的酒吧門口。

蕭嘉年也正好看見他,立刻叫他名字招呼他進來,很驚喜地說:“怎麼今天想著來了?”

他看起來心情很好,身邊還有一個笑容很靦腆的女孩子,想來應該是他的未婚妻。

真神奇啊,蕭嘉年這樣的人居然也要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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