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懌然的聲音,冷且極具質感,是一種舒展的、深邃的、清涼並富有彈性的音質,聽他說話,柯尋覺得自己一大老爺們兒的耳朵都快懷孕了。
“我們這些人,沒人知道整件事究竟是怎麼回事。大家都是被畫吸進來的,你現在所處的這個世界,就是畫中所繪的世界。想要離開這個世界,隻有一個辦法,就是找到‘簽名’,並且,保證自己能一直活下來。”牧懌然語氣平淡,似乎對眼前的處境並不慌張。
“簽名是什麼?怎麼找?”柯尋問。
“畫作者的簽名,”牧懌然答,“一些畫家會把自己的名字或是名字的縮寫字母簽在畫上,而如果是中國畫,我們有可能需要找的就是畫者的鈐印。隻有找到畫作者的簽名或是鈐印,才能夠離開這個畫中世界。”
“這也太抽象了,滿世界找一個簽名,跟大海撈針有什麼兩樣?”衛東在旁邊插嘴,“萬一這簽名就簽在房頂上哪塊兒瓦片的下麵呢?難不成咱們還得把這個世界所有房頂上的瓦片都翻找一遍?”
“簽名所在的地方,和畫的內容息息相關,解讀畫作,得到線索,也就能找到簽名所在。”牧懌然說。
“……這怕不是要找個一年半載的。”衛東呆滯臉。
牧懌然淡淡看他一眼:“七天內找不到的人,都會死。”
“靠!”柯尋和衛東齊齊震驚,“真的假的?!”
“你們不信那就試試唄,”小辮子劉宇飛在旁邊哂笑,“這七天你們可以啥都不乾,看看七天後死不死。”
“不是——怎麼死?突然躺地上就斷氣兒了還是怎麼著?”衛東追問。
劉宇飛神經質地咧嘴一笑:“死法兒多著呢,隻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你死不成的。”
“怎——怎麼會這樣……”衛東仍然難以置信。
“是什麼原因會出現這種情況?”柯尋也覺得不可思議,“誰製定的規則?誰有權力決定我們的生死?誰有這麼詭異的本事,能把大活人弄進畫裡?”
牧懌然看他一眼,淡淡道:“不知道。”
“我想回去……我拒絕接受這個……我隻是個普通人,我隻想過普通人的生活,為什麼這種事會落我頭上!”衛東抱著頭陷入無助和慌亂。
越是更進一步認清自己身處的現實,就越是恐懼加深,驚慌失措。
“閉嘴!”劉宇飛的情緒也並不穩,衛東的恐慌也勾出了他強行掩飾下去的驚懼,“你給我安靜點!想死自己去死,彆連累我!”
說著十分緊張且神經質地左顧右探,似乎生怕驚動了黑暗中的什麼東西。
衛東連忙閉了嘴,一見他這副嚇到臉白的樣子不由跟著一哆嗦,也左右張望了一陣,卻見夜色好像比剛才更深更濃了,灰稠的夜霧已經籠罩了整個村莊,朦朧混沌處,似乎有什麼東西蹲在那裡,緩慢地張開了黑洞洞的嘴。
衛東頓時不敢出聲,連呼吸都儘力屏住,拚命翻著眼睛給柯尋打眼色。
然而柯尋此刻根本沒顧得上他,正歪著腦袋繼續和牧懌然說話,努力打探更多的信息。
“你剛才說的這些,你是怎麼知道的?比如說隻有找到簽名或鈐印才能出去,找不到的話七天後就會死,是誰告訴你的?”柯尋問。
牧懌然也不看他,目光淡然平靜地望著前方的濃霧:“沒人告訴,這是我進的第三幅畫,已知的線索都是通過前兩幅畫總結出來的。”
“第三幅?!”衛東再次震驚,“什麼意思?”
“意思是即便你僥幸從這幅畫裡出去了,還會再一次進入下一幅畫。”劉宇飛在旁邊語氣嘲弄地接話,仔細聽的話,這嘲弄裡還帶著幾絲慘然的意味。
“為什麼?!”衛東忍不住驚問,“不是就從畫裡回到現實世界中去了嗎?為什麼還要進畫?”
“不知道,”劉宇飛聳聳肩,抬手指了指天,“大BOSS強製的,必須要進,不進也死。”
“怎麼死?難不成它連現實世界也能操控?”衛東眼底浮上絕望。
“不知道,也許吧。”劉宇飛一臉麻木,“反正不管是在現實世界還是在這個畫中世界,我們都是螻蟻,永遠都隻有被上層、上上層、上上上層的力量耍著玩而已,隻不過俗話說螻蟻尚且偷生,就算明知逃不過上層力量,大多數人也總是會想方設法地活下去不是嗎。”
“可為什麼是我啊?!”衛東狠狠地扯著自己頭發,“我就是一普通人啊,以前平平凡凡地過得挺好的啊,為什麼會選中我來經曆這麼莫名其妙的事啊?!”
“怎麼說呢,”劉宇飛嘲弄地歪歪嘴角,“活該你倒黴唄。”
衛東不再說話,如果說剛進來時他還想自欺欺人把這一切當成是一個夢、或是宇宙時空極偶然才會出現的一個短暫BUG的話,現在則已經徹底認清了眼前的“現實”。
他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隻能無助地雙手抱著頭,拚命地揪扯著自己的頭發,眼底和臉上溢滿了恐懼,不甘,和絕望。
“東子,”柯尋一把攬住他,用力在懷裡摁了摁,“沒事,不是說可以回到現實世界去嗎,彆緊張,提起精神來,咱們一定能回去,凡事有因必有果,有果就有因,我就不信找不到這件事的源頭,咱倆小時候任天堂遊戲也不是白玩兒的,通關破局乾老頭,那不都是咱拿手活嗎?”
“廢話,魂鬥羅能有三十條命,超級瑪麗還能頂出個小綠蘑菇獎一個人兒呢,這裡頭有嗎?有嗎?咱們隻是普通人,隻有一條命,身上連把能自衛的武器都沒有,說不定什麼時候一不小心就game over了。”衛東沮喪地低著頭,聲音聽起來倒是打起了幾分精神。
“行了,彆瞎想,”柯尋的語氣鎮定且自然,“沒有武器也得有勇氣,就算我們是螻蟻,也要死在大象的屍體上。”
走在旁邊的牧懌然偏臉看了柯尋一眼,卻恰巧正對上柯尋無意間轉過來的目光。
兩個人的目光交彙,柯尋衝他隨意一笑,唇角勾著一絲無謂,和無畏。
進入畫裡的,什麼樣的人都有,但誰又能知道,自己能活到哪一天呢。
牧懌然淡淡地挪開視線,重新望向前方。
前方灰濃的夜霧裡,三株蟉虯盤屈的老槐樹,紋風不動地立在一座破舊的屋院邊。
“李家到了。”劉宇飛吸了口氣,聲音裡帶了幾分僵硬和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