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臂黑屍天,膚色漆黑,雙目巨大且暴凸於眶外,眼球血紅,瞳孔靛藍,扁平又闊大的鼻孔噴出綿長的呼吸,朱紅的嘴開裂到耳根,四顆巨大尖長的獠牙從口中呲出,血紅的口腔張開,像是含著一片汪洋血海。
終於到了這一刻,柯尋反而無所畏懼一身輕鬆,他甚至還衝著它招了招手,然後笑著問候:“恕我直言,閣下真尼瑪是個醜逼。”
也許這位閣下從來沒見過不尖叫不掙紮不恐懼的人祭,竟然沒有立刻動手“享用”柯尋,而是凸著一雙血眼球,直直地盯在柯尋的臉上。
柯尋被它拎在臉前,不得不和它對視,見這張黝黑又醜陋的臉上,隱隱約約有著什麼東西想要顯形。
是什麼?柯尋睜大眼睛仔細看,耳裡聽見腳下的地麵響著牧懌然快速且沉急的命令聲:“四號帳篷挪到一號帳篷左邊,三號帳篷在一號帳篷東邊,五號帳篷挪去四號帳篷西邊……”
黑屍天的臉在變化,這張黑臉上隱隱浮現出兩彎月牙似的彎眉,和一雙細長的、喜悅慈祥的眼睛。
是善相黑屍天!
善相黑屍天想要顯形!
但似乎它的力量還不夠,麵前的這張麵孔仍然是怒相黑屍天的,善相黑屍天就像一隻不斷地想要衝破表麵這層肉膜的胚胎,在努力地掙動與衝擠。
怒相黑屍天終於被激怒了,八臂齊張,亂舞著,扭動著,淩空抓握著,似乎想抓碎世間一切與它抗衡的力量,它兩指捏住柯尋,張大它那血海一般的巨口,將柯尋向著嘴中送去!
它要生吞他!
柯尋大叫一聲臥槽——他寧可被瞬間分屍,也不想在這東西的肚子裡輪回一圈,最終成為一坨神糞。連忙拚命伸手抱住了黑屍天嘴邊的尖牙,說什麼也不肯往它嘴裡去。
黑屍天伸出了尖尖的,紅軟滑長的舌頭,舌尖探出,將柯尋輕輕一勾一卷就從牙上薅了下來,就在它預備將他卷進嘴中時,驟聽得地麵上牧懌然的一聲沉喝:“翻帳篷!”
柯尋眼前的黑與紅瞬間被一片爆發出來的金色的光掩去,這光芒太過刺目,他不得不緊緊閉上眼睛,縱是如此,眼皮也擋不住這盛大的光芒,耳邊響起隆隆的、仿佛來自上天的沉吟聲,聽來聖潔又莊嚴,竟像是一段天樂,鼻間驟然被一股花草與香料的香氣盈滿,令人身心俱爽,毛孔頓開。
就在這聖樂、花香與金芒中,柯尋嘗試著睜開眼睛。
眼前卻隻能看見兩片巨大的、柔軟美麗的嘴唇,有什麼東西把他從這兩片唇間輕輕捏了出來,視角移動,他看見黝黑醜陋的怒相黑屍天已消失不見,而立在自己麵前的,是寶相莊嚴、喜悅慈善的善相黑屍天,白玉一般的皮膚,柔和潤澤的五官,儘管眼睛裡仍然沒有一丁點兒生機,卻還是能令人心生平靜。
善相黑屍天拎著他,輕輕調轉手腕,柯尋的臉頓時麵向了地麵,卻見那七項帳篷已經被翻了過來,像是七隻淺底碗,碗底的圖案完整地拚成了一整幅畫麵。
畫上,是一串用花草和血肉兩道軌跡組成的甘雄文字,柯尋猜想,這串文字,大概就是畫作者裘健的簽名。
牧懌然說,頭蓋骨被認為聚盛著人的全部生命力和靈魂。
裘健這個狂熱的娑陀教信徒,把自己全部的生命力和靈魂,以簽名之態,刻在了向神供奉的供碗之中,以自己為祭品,虔誠地為自己的信仰獻祭。
至於他所信奉的是以邪為神的青教,還是以正為神的娑陀教本教,大概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事了。
鋪天蓋地的金色光芒中,一方疑似畫框的東西隱隱出現在簽名之上,眾人魚貫而出,最後隻剩下了牧懌然,立在畫框邊,仰頭望著柯尋。
柯尋隻覺捏著自己身體的那兩根手指一鬆,整個人就從半空掉了下去,心想這回說不定要被男神一記公主抱正接在懷裡了,卻見牧懌然麵無表情地一偏身,把他要落地的坐標給讓了出來……
從畫中回到第三展廳,所有人都癱坐在地上,久久沒人說話。
柯尋揉著差點被摔碎骨頭的身體,轉頭望向掛著那幅《信仰》的牆。
這是一幅典型的宗教神像畫,畫麵大部分空間被一尊善相黑屍天像占據,神像的身周,環繞著花瓣、雲朵、彩綢和各色的珠寶,而在神像的手中,卻持著一幅人皮畫。
人皮畫上,畫的是一尊怒相黑屍天,頭戴骷髏冠,頸掛人頭鏈,身披人皮披風,一手托頭蓋骨碗,碗中是新鮮的人腦,一手持人骨製的金剛杵,腕繞人骨鐲,身前擺的是各色血肉製的供奉,分彆盛在六隻頭蓋骨做的供碗裡。
柯尋定睛看了看,發現人頭鏈正中的那顆人頭,是譚崢。做披風用的整張人皮,是馬振華。至於那些人腦人肉和人骨製品,也許來自周彬和李紫翎。
“在想什麼。”牧懌然立在身旁,居高臨下地垂著眼皮,淡淡看著他。
“怪不得在畫裡的時候我總覺得特彆逼仄壓抑,”柯尋指了指這幅畫,“原來這是一幅畫中畫,咱們真正進入的,其實是善相黑屍天手裡的這幅人皮畫。”
“臥槽……感情兒咱們一直在人皮裡吃喝拉撒睡來著?”衛東大驚,然後一轉頭,“嘔——”
離開第三展廳前,秦賜向沙柳和耿家三口叮囑了注意事項,比如不能對彆人提起畫中世界的事,以及下幅畫必須按照兜裡出現的門票上指示的時間地點準時進入等等。
沙柳蒼白著臉踉蹌地離開了,耿家三口留了下來,秦賜說要介紹個心理醫生給孩子做一下心理疏導。
柯尋衛東和牧懌然打車離開,柯尋正要問牧懌然是去酒店還是立刻乘飛機離開,一偏頭,卻見牧懌然已是沉沉睡了過去。
“辛苦了。”柯尋笑笑,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