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長夜盯著魔法陣看了半晌,向珊妮道:“你離遠一點,最好退
到地下室的入口。一會兒如果我失控,你要想辦法打暈我。”
“然……然後呢?”
蘇長夜遞給珊妮一粒請神香的解藥:“解開請神香,再往我頭上淋一盆冷水。”
珊妮:“……”總感覺這個人要做一件很瘋的事情。
等珊妮退至安全距離,蘇長夜深吸一口氣,取出背包裡殘存的一點請神香碎屑,放在鼻子下方搓燃,刺激性氣體轉入呼吸道,眼前景象漸漸開始重疊。蘇長夜強撐著半夢半醒的精神,一巴掌拍在魔法陣上。
刹那間恐怖威壓彌漫,眼前景象扭曲旋轉,待到漩渦消失,蘇長夜雙腳踏上焦黑的土地。
來自曠野的風哭嚎著穿過成排刻著名字的木板,每一塊直插入土的木塊都是一座墓碑。
蘇長夜立在燒成黑炭的墓碑叢,隻比那些墓碑高一點點。
低頭,看見一雙孩童大小的手掌,掌心血肉腫脹,傷口潰爛模糊。
環顧四周,墓碑叢前方是黑漆漆的三層小樓,窗戶燒成一個個大大小小方框,框住一幅幅恐怖的回憶,尤其是三樓最裡側的窗戶,在福利院的孩童認知中,那扇窗戶屬於傳聞中的房間。
所有去過那個房間的孩子都不見了,除了蘇長夜。
也隻有蘇長夜知道,那些孩子都去了哪裡。
腳下土地突然動蕩翻湧,堅硬的地表竟然如波濤起伏,扭曲變形成無數糾纏的觸手。
慘白的幼童手臂鑽出吸盤,拉住蘇長夜的腳踝。
“下來……下來……為什麼你能活著……為什麼不是我……”
童音回蕩,怨氣不散,碑林乍起陰風,吹得單薄墓碑劈啪作響。
巨大的拉力向下拖拽,觸手以殘忍力度碾壓雙腿。
黑洞洞的吸盤裡翻出一顆顆藍眼睛,可是在看清蘇長夜的表情時,瞳孔裡的愉悅戛然而止。
百千肢體拉著男孩墜向地獄,他本該驚恐,尖叫,掙紮,這才是人類應有的反應,弱小而無能為力,是最有趣的玩物。
可是在烈火搖曳的光輝中,蘇長夜雙臂張開,敞開懷抱,任由那些醜陋詭異的利爪攀扯軀體,以自身作為載體,欣然接受他人的痛苦與怨憤。
可他雙目之中又有怒火灼灼,與舍此凡軀的慈悲姿態相對立,矛盾又融合。
“既然喜歡將他人的苦難視作玩物,那就要付出代價承受他人怒火。”
黑黢黢的福利院樓房突然冒出火星,牆麵上的黑灰升起白煙,第一縷火焰怦然跳動,然後一發不可收勢,烈焰乘著陰風滔天而起,本該空無一人隻剩廢墟的建築物裡回蕩起驚懼尖叫。
火焰高揚,填滿所有窗口,每副窗框裡都有一個掙紮的人影,他們拍打窗戶,四處逃竄,卻跑不出這四四方方的小世界。
“啪嗒”
有什麼東西如同隕星墜落。
瘋狂攀升的溫度燎烤著觸手,表皮散發出熟肉的香味。天空邊角就像烤化了的蠟像,色塊拉長模糊,卷曲塌縮,越來越多
的蠟滴拖著焰尾脫離世界的掌控——“隕星”落雨,白夜永晝。
觸手的拖拽忽然遇阻。
憑空出現的手臂環過蘇長夜胸前,將他整個人兜在懷中輕輕一帶,蘇長夜頓時脫身而起,躍上半空。
潔白神像於烈火中顯形,獨臂擁男孩入懷。
地麵巨魔的藍色瞳仁顫動,倒映著神像手中緩緩升高猶如達摩克斯之劍的巨大鐮刀。
突然,鐮刀不動了。
男孩握住了橫在胸前的長柄。
神明的兵器灼燒肉體凡胎,掌心水泡崩裂,血未流出已被蒸發。
一聲恒古悠遠的輕歎,神明慢慢鬆開手。
鐮刀再度高舉,這次是在怒火灼燒的人類手中。
神光普照凡人之軀,火焰吞噬的半邊身子猙獰似修羅,怒目而視下方綿延百裡的魔物,尚完好的半邊身子俊眉善目,垂眸凝望叢叢墓碑。
墓碑下方的土地升起星星火點,焰光星河從四麵八方向中男孩彙聚。
他們經曆著相同的苦難,所以無論生死,同喜同悲,同仇敵愾。
魔鬼們當然不會懂,但是無妨,見證一切的火焰會照亮它們的末路。
巨魔抬起萬千觸手作盾,總是高高在上的目光跳動著不明所以的驚懼,而勾起這恐懼的存在,與其說是男孩背後的神像,不如說是男孩本身。
明明是一具肉體凡胎,看向擁有迷霧神一部分力量的分身時,卻像在看一隻小蟲子。
“你這次真的把我們惹毛了,混蛋。”
那就燃燒吧,徹底燃燒,在所有飽受淩虐的受害者的怒火裡,你們又能撐到幾時?
巨大鐮刀淩空斬落。
吸收了星星火點的刀身由黑轉紅,劈開一道火焰弦月,世界以此月色,一分為二,
可是憤怒仍未平息,火焰仍在燃燒,哪怕世界隻剩下虛無。
吞噬了一切的火焰終是轉向了掩麵悲泣的男孩,在即將燒毀男孩僅剩的半邊身子前,白衣垂落,隔開烈火。
神明親吻信徒的眼尾,一如信徒親吻祂的眼尾。
“醒。”
漆黑地下室,少年猛然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