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位的名聲,在座可都稱得上一句熟悉啊!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就望向朝堂偏後方的方向:在禦史位置上當了不少年沒動彈過的程顥皺著眉,而才被推薦給陛下預備重用的崇文院校書張載平靜地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須。
雖然話題人物程頤沒有在朝堂上——他很久之前就醉心學術講學,隻專注於自己的教育學術事業,沒考慮進入官場了——但是有這兩位也就足夠了。
因為這對表叔甥的官職雖然基本上都不算大,但是作為開創了各自學派的一代大儒,他們在文人心中的名望地位卻很高!
張載當初能在科舉考試候榜待詔的時候,讓當朝宰相為之後盾,以進士之身於開封相國寺設虎皮椅講《易》;而二程當初講學的地方,現在都有人給他們立祠了。
這種堪稱龐大的影響力,已經超脫了他們實際的權力,成為一種介於虛實之間的風向。
他們支持熙豐變法,那麼學界聽聞過他們的名聲的學子,就很難不被王安石的傾向所吸引了。
——這就是所謂專家和權威的力量。
王安石動了動眉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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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顥默然,旁若無人地低下了頭,好似壓根就沒感覺到那些視線接近的灼熱的觸感一般。
他是道學家,是多少年來忙著鑽研學術,沒怎麼考慮過官場升遷這些世俗人情的“呆子”,然而這並不代表他是什麼全然不通世情的傻子。
這些目光的背後想著什麼,他也能猜個七七八八:不是舊黨那邊想著怎麼把他繼續綁在反對改革的船上,就是新黨琢磨著怎麼把他哄上王安石的路子。
洛學的開創者對此在心中嗤之以鼻地哼哼:
不是,憑什麼你們覺得你們就能安排我的想法了?
後世人你先來和我辯論一下,什麼叫做迂腐和拘於古禮?什麼叫做後世風評不好?!
——為什麼他表叔對比起來聽上去就很帥啊!
他想了想,頭也不抬,視線凝視著地板,整個人就向著旁邊張載的方向挪去。到地了才屈起手,輕輕戳了戳對方的胳膊。
“表叔……?”他很小聲地開口。為了拉近二人之間的關係,他還特意用上了親戚之間的稱呼:“你覺得後世人這番評價……”
是不是很不貼切,很不合理?
話沒說完,從頓悟中倏忽驚醒的張載,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強而有力的感慨。
“【長安粗口】,後世人擱那拿我的發言寫話本呢?!”
“尊不尊重人啊!”他一臉震撼中帶著憤憤:“我還沒想過得到三代聖王的青睞呢!”
用他的話在幻想中把他想都不敢想的白日夢給做了?
多冒昧啊!
程顥:……
突然就很羨慕弟弟不用來官場上班了呢.jpg
【這樣較為接近的理念,使得洛黨這些人在反對王安石變法這件事上,也和比如司馬光那
樣“臣之於王安石,
猶冰炭之不可共器,
若寒暑之不可同時”破防到快天無二日地步的反對截然不同。】
王安石:……
我都沒想到君實那麼恨我(。)
司馬光:謝邀,本人在聽見之前都覺得恍惚。
這得是多大仇多大怨啊!
【張載隻是在王安石向他發問說,如今朝廷要推行新法,希望他能夠勝任的時候,委婉表示了拒絕,甚至還讚同並認可了對方政治家需要大有作為的主張。最後辭官也是因為他弟反對變法比較激烈,他不想和王安石爆發直接衝突,自己主動急流勇退的。
而程顥反對的理由更有意思。他反對從來不說王安石變法本身存在什麼重大的缺陷,隻說一個點:太多人反對熙豐變法了,這些人總有能夠反對的理由,他就沒見過天底下有反對者過多卻還能成功的改革。
犀利嗎?這可太犀利了。
拋開理學這玩意“存天理滅人欲”的荒謬,以及二程對於氣節接近病態的苛求。光在這一點上麵,程顥的眼光那是一點都沒看錯。】
程顥:……
先默默直起一下腰,證明自己多年來隻呆在禦史位子上隻是因為他不擅長官場規矩。
不代表他沒有政治眼光和能力(大聲)!
然後反複看幾眼“荒謬”和“病態”的評價,直起來的腰又有點疼了。
“後世人不能理解我……”
他有些納悶,又有些怨懟地繼續戳了戳張載,開始了自己小聲的嘀咕:
“五代以降,世風日下。就像那後世人說的,北方的文化倒退堪稱嚴重,胡人重利輕義的鮮廉寡恥之作態,甚至已經日漸同化我漢人。”
“文人輾轉在各國之間,依靠自己的才能博取高位,卻失去了對自己國家的忠誠。這樣下去,那宋人遲早會習慣於轉投西夏或者遼國,不複對宋朝的丹心。”
“而人又為何會被敵國的高官厚祿所吸引?莫不因為人心存欲,因為人欲作祟,思富貴,貪生死,慕冠冕……繼而將仁義禮智信這些天理全然拋棄。”
“所以才要存天理滅人欲,才要重氣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