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作了一揖。
司馬光自是下車回禮。兩個曾經有可能交相輝映,有可能唇槍舌戰不分上下的兩派黨魁相對著作揖許久。
“我明白了。”
這是王安石勝利後注定要肩負起的責任。
而司馬光走了,卻並不意味著對舊黨領袖的清洗就此結束。
蘇轍的政治之路當然也被迫中斷。這個未來本可以在風起雲湧的□□勢中乘勢而起,官至宰輔,甚至因此得以多次關照他天才而不著調的兄長的年輕人,這一次卻得到了長兄真正的庇佑。
——當然,蘇軾怎麼可能放得下他一母同胞,相知相伴的親弟弟呢?如果放得下,那麼他怎麼可能還是那個蘇軾呢?
趙頊厭惡,甚至稱得上憎惡蘇轍。但他因為後世人對蘇軾言語間流出的喜愛,因為後來出於好奇找來的詩文詞賦,還是對後者不免多出了幾分偏愛。
於是當蘇軾在他麵前,將頭上那頂官帽同樣摘了下來的時候,趙頊還是願意聆聽的。
被天幕加速著成熟,一天之間被迫接受了自己未來和摯友背離,弟弟犯下了嚴重罪過,知道自己因為那張過於招惹仇恨的嘴,經曆過的太多坎坷後,年輕的蘇軾身上,終於少了幾分天才輕狂的傲氣,多出了幾分未來飽經磋磨後新興通達的大蘇學士的影子。
而這樣的蘇軾,站出來以自己的仕途、未來乃至於性命為蘇轍求情。
——司馬光人都沒死呢,你怎麼以為我會殺蘇轍的?!
趙頊聽見這個請求的時候,簡直被他弄得又氣又笑。
他算是弄明白後世人對蘇軾微妙的態度了:什麼叫做經曆過再多風雨,歸來仍是政治白癡啊!
可被他這麼一打岔,再加上已經處理了司馬光,趙頊的理智終於慢慢上線。老趙家精明算計的頭腦,很自然地想起了蘇轍身上除了政治家外另外的一個標簽。
——文學家。準確來說,被後世人高度評價為“唐宋八大家”中的一員,那種高度層次的文學家。
於是物儘其用的神宗皇帝,自然不吝惜於發揮一下文人的剩餘價值,順帶賣給蘇軾這個,在後世影響之大甚至能左右個人風評(指無辜被“薄情寡義”的章惇)的文人一個麵子。
——去搞文教吧。搞你們擅長的文字工作,宣揚新法的好處,稟報新法的弊端,記錄下這個時代未來注定風雲激蕩的歲月。
趙頊其實真的挺想讓自己青史留名的。而新法搞得越好,這個可能性才可能越大。
於是就剩下一個韓維。
一個,原本身為趙頊的心腹,幫他找到了王安石作為宰輔,幫
他打擊包括韓琦在內的一幫舊臣,奪回中樞權力,使得他得以大展拳腳,開啟自己雄心勃勃的中興之旅的舊臣愛臣。
一個,在未來看見司馬光有議和傾向,就首倡棄邊,轉進如風,足夠讓趙頊憎惡的臣子。
都說過,愛之深,責之切。
章惇能因為自己對蘇軾傾注過的感情,所以在未來鬨翻後加倍報複回去——而趙頊的脾氣,有比章惇好到哪裡去嗎?
正因為韓維曾經是他的心腹,在知道對方未來的立場後,趙頊對他的憤怒才會更加深沉。
韓絳這才會驚慌不安地,試圖替弟弟還債。
——今年是熙寧三年,韓絳已經五十八歲了。
他的父親韓億曾經官至參知政事,太子少傅,在同知樞密院事的時候,提倡並推動了《神武秘略》的編撰,要求將與黨項族的交易控製在官府手裡,防止奸細自由出入民間,為範仲淹所賞識,娶的妻子也是曾經宰相王旦的女兒——哦,後世人還諷刺過他這位外祖呢。
這樣的一對父母,治家又很嚴謹,自然有在努力培養孩子之間的感情,教導他們孝悌之道,要求他們相互照應。
韓家有八個兒子,韓絳排行其實隻在第三。
長兄如父這四個字,怎麼也不該說的是他——但是大哥韓綱不爭氣,性苛急,不能撫循士卒,仁宗時期把自己手底下兵硬生生逼反了,最後按棄城罪處;二哥韓綜仁宗年間就早逝離去。
下麵幾個弟弟最能依仗的兄長,確實隻有他了。
韓絳滿身風塵的進了城。
在趙頊登基的時候,他就已經升任樞密副使、參知政事。如若沒有天幕插手,他本該在今年升任昭文相——也就是宰相中為首的那個存在。
而現在,他在經略陝西。
他在替被困在京城之中的皇帝以及那位新任的參知政事探訪地方,用自己的眼睛成為對方的眼睛。
他在城中逛了三日,觀察了三日民生,才終於和被他授意姍姍來遲的大部隊會合。
韓宗師看著親爹疲憊的臉,眼淚都快要劈裡啪啦往下掉——他是個孝順的性子,甚至因為不想離開親爹的身邊,多次想要辭官回家照顧老父親。
但韓絳沒理會兒子這有時候真讓老父親又氣又發愁的脾氣,簡單收拾好自己的儀容,就命人擺開依仗通報當地屬官——他要看看這地方的官員是不是又有虛報瞞報地方實情的。
但虛報瞞報還沒查出來,他卻猝不及防收獲了一個“驚喜”
。
青年人唇角含著笑意朝他舉杯,絲毫不吝嗇自己的褒美之詞,一句“儒苑昔推唐吏部,將壇今拜漢淮陰”
簡直宛如舌燦蓮花恨不得把韓絳本人吹捧到天上去。
漢淮陰說的是韓信自然容易理解,唐吏部說的是哪位?——韓愈啊!
一文一武兩個姓韓的名人結合起來就是你韓絳韓相公,怎麼樣,這馬屁拍得可以吧?
但韓絳隻捂著胸口感覺自己心肝肺都跟著顫:為什麼那麼多州府,官家一定堅持要先讓他經略陝西?
因為他原本很可能在陝西會遇到一個能言善道並因此成功通過他和他那不爭氣的弟弟抵達京城的新黨黨魁啊!
果不其然,
那個青年人叫蔡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