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是正到傷心處,誰能忍得住。
他哭得像一個本該坐擁千萬財富,最後卻一朝破產的賭徒,又哭得像一個原先家庭美滿,最後卻驟然失去了獨子愛兒的父親。他哭得像一條喪家之犬,狼狽到和他雙重的身份都失去了協調的荒謬。
他恨。
他想提著刀,將從趙佶父子二個齊刷刷殺了,用他們的頭顱告祭太廟。然後再用同一把寶劍,一個個向著後代皇帝們逼問過去,誰勵精圖治,誰骨頭發軟。所有不願雪恥,所有甘願沉淪的廢物,都該被他一劍捅穿掉心臟。
他是一,他是始,他是這個朝代一切解釋權的發源者。他是從五代十國那樣的混亂中,放棄了不必要的良心和道德,冷峻著奪得了榮光的勝利者。他當然有權這樣審判著他的後輩們。
趙煦活該得到他應該得到的一切,活該得到這個朝代所有皇帝中最好的待遇。趙頊哪怕神經時而發癲著卑鄙,憑著他的態度,他也配得到豁免權。
而剩下的當中,中庸的該被鞭策,廢物的活該用他們的血去清洗。一
滴滴的,用他們最大的價值去挽回,去奠基重鑄那根脊柱,成為最後那根脊椎骨。
——
?想看浮笙閒寫的《曆史觀影從景帝開始》第 146 章 【宋朝後日談】嗎?請記住.的域名[]?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因為他做不到。
他是一,他是始。他是這個朝代一切的源頭,所以站在時間長河的上方,他不能從下遊掬起一捧清水。
趙匡胤低頭望去,每一滴血水中,都映著他自己的臉。萬千張同樣的臉齊刷刷地張嘴,同一個聲音對他呼喚:
“——你也是一切罪過的源頭。”
這個流著眼淚的男人一個人枯坐到了天亮,聽著這千萬張嘴的聲音。在東方拂曉,曙光明亮的那一刻頷首。
是。
他錯了。
於是趙普匆匆趕來,進門後就見到的是這樣一派讓他大為震撼的場景。
閉著眼的趙匡胤盤腿坐在了一片狼藉之中,縱然因為膚色看不出什麼紅色,卻足夠浮腫的眼眶,足以佐證他聽見的一些人的報告:這位新興走馬上任的皇帝陛下,昨晚鬨騰了一宿,大哭大鬨幾近癲狂。
所以他頓足,觀察著對方的動向,更加放輕了自己的動作,沒發出任何惹人不快的響動、尖鳴、噪聲。
他曾經幫忙照顧過趙匡胤的父親,和他的母親打過交道,跟在他和他弟的左右出謀劃策,甚至和他在一個屋簷下吃過飯喝過茶,睡過同一間房,躺過同一張床,就差沒蓋過同一個鋪蓋。
這世上沒有幾個人能像他這樣了解趙匡胤,了解趙家人的血脈,了解他們從骨髓之中代代流傳的神經質。
他安安靜靜,小心翼翼地走到了趙匡胤的身前,然後緩緩彎下了腰,跪坐在他的麵前。
沒有任何刺激的動作,他隻耐心地等待:趙匡胤要是清醒,肯定聽到了他到來的動靜;而若是沒有,那麼他更不可能去吵醒很顯然不可能休息足夠的對方。
趙匡胤對自己的心理狀況心知肚明,如若真的需要趙普的開解與安撫,他從來不會悶在肚子裡不說。
趙普聽見他有些粗重的呼吸聲:好,很好。這會清醒著,隻是不想和他說話,或者說,不想和外界交流而已。
這比他構想的一切深陷夢魘走火入魔神誌不清好太多了。趙普於是堪稱包容地容忍下上司一時的任性。
趙匡胤發癲的後遺症是什麼?
是不知道該用報複性還是補償性來形容的行動力。是內生而出的,迫切想要解決讓他焦慮,讓他煩躁,讓他憤怒的問題的根源的欲/望。
……說的不太好聽一點,趙普有的時候還挺欣慰他犯病後辦事的效率的。頂多是犯病期間他的狀態確實有點讓人擔憂,讓趙普的主要工作流暢地從鼓勵趙匡胤一統天下轉換為了勸說趙匡胤勞逸結合。
他等待了——很久嗎?好像也不算吧——一段時間,終於聽見了趙匡胤的聲音。
“我要打燕雲。”
“——我一定要打燕雲。”
“原先那套控製武將的製度要改,如若這樣下去大宋遲早要完。”
他睜開眼,一雙密布血絲很顯然熬了個通宵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這下真的滿臉都寫著“這回犯病怎麼病情還更嚴重了呢”的趙普的眼睛。
不容置喙著,他堅定不移地開口。
“一統中原,收複燕雲,然後向北,繼續向北。”
他最後的話幾近呢喃,讓趙普聽不清楚。
含著滿腔血腥味,趙匡胤對自己說:
你要以牙還牙,以眼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