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唐晉拎著行李箱進門的時候,鄭小芹和唐國海正頭挨著頭,恩恩愛愛地湊一起刷視頻。
他在外地上學,但每周至少給鄭小芹打兩個電話,因此知道父母和無數中年人一樣染上了刷視頻的愛好,除此之外還有在並夕夕砍價買廉價商品,都十分沉迷。
唐晉想,有愛好挺好的,充實生活。
據鄭小芹在電話裡跟他這個兒子誇口,說唐國海現在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日子過得舒服得不得了,叫唐國海往東不敢往西。
唐晉還記得鄭小芹用了一堆朋友圈心理學毒雞湯的高端詞彙,原話是:“唐國海現在就是秋後的螞蚱,老了,蹦不起來了。人到那個時候都要軟弱下來的。就跟你外公後來一樣,你外公當年多厲害的人啦?到老了不還是靠我這個女兒累死累活照顧?這個學名就叫舒適區,唐國海現在輕易不敢得罪我的,不然我把他趕出家門,那些狐狸精還有伺候他的啦?不可能的。我已經把他搞定了,我是終於苦儘甘來,過上好日子了哦。”
也不知道她所謂的累死累活照顧外公是發生在哪個平行空間,唐晉體諒她不容易,隻是聽著。
然後誌得意滿的鄭小芹,語氣突然變得自憐自艾,才繼續道:“要是你沒學這麼個又窮又苦的專業,媽媽還能更高興一點。不過也沒有辦法,你非要一意孤行,媽媽老了,講話你都當耳旁風,管不到了。媽媽已經什麼都好滿意了,現在就還是操心你,那個叫許萊的小姑娘,什麼時候把人家叫到家裡吃個飯啊?我看她朋友圈都好勤奮好學的,也沒有什麼亂七八糟的合照自拍,怪好的小姑娘,你要把握住機會,聽到沒有?”
因為鄭小芹又把許萊扯出來說,唐晉隻能認真撇清關係,鄭小芹越來越有說一不二的趨勢,於是最終又是鄭小芹發著火掛了電話。
尤其是這半年來,每周母子通話,往往是不歡而散,有時候鄭小芹故意一兩個星期不接電話,玩冷戰,唐晉也沒辦法。
上個月,鄭小芹不知從哪聽說唐晉和許萊關係好,居然挖空心思輾轉要到許萊的微信,表明身份加了好友,時不時跟許萊說些
兒媳婦之類的曖昧玩笑。把許萊尷尬得不得了,隻能再三重隻是朋友,鄭小芹我行我素,當沒聽見。
所以,唐晉推測,鄭小芹大概早就對她和秦北辰的關係有所猜測,像她自己說的那樣,什麼都搞定了,就兒子的事沒搞定。
她對沒能搞定兒子的專業耿耿於懷,現在做的這一切,就是為了打消心底對兒子取向的不安猜測,準備直接“搞定”兒子的未來。
唐晉很疑惑,自己已經很努力跟鄭小芹溝通的,可自己說的話,鄭小芹好像其實一句都沒有聽。
“我回來了。”
唐晉低頭換鞋。
也不知道鄭小芹和唐國海在看什麼視頻,吵吵嚷嚷的,音質不好,高亢的背景古風音樂伴隨著刮耳朵的呲啦聲,還有很粗糲的男聲憋著嗓子大喊,好像喊的是:“感恩父母——!大拜——!”
神神鬼鬼的。
看到兒子,鄭小芹把視頻關掉,抬頭打量他,沉著臉問:“不回家野去哪裡了?”
唐晉多少有些心虛,解釋道:“秦北辰去機場接的我,晚上有球賽,就在他家住了一晚。”
本來,這應該不是什麼大問題,大學男生,在朋友家借住一晚,很正常的事情。
鄭小芹猛地一拍茶幾,爆發了,怒喝:“我看你是鬼迷了心竅了!”
“你以後不準和那個秦北辰來往!聽到沒有!”
她忽然歇斯底,恨得目眥欲裂的樣子,不僅坐在她身邊的唐國海嚇得歪了身體,還站在玄關的唐晉都嚇了一跳。
唐晉微微皺眉,卻還是耐心道:“媽媽,我已經十九了,不可能因為你對我朋友有偏見,就去和朋友絕交。”
鄭小芹把茶幾桌麵拍的哐哐響,甚至有點神經質的樣子,大罵道:“朋友?唐晉,你現在是不要臉了是吧!一個男孩子!你是叫那個秦北辰給洗腦了!你以為人家看得起你,背地裡不知道把你當什麼東西的!我要是早知道生出你這麼不聽話的兒子,我死在產房裡好了!”
她的謾罵讓唐晉低垂著頭,手指攥得死緊,咬牙不吭聲。
鄭小芹忽然又苦口婆心起來:“你也不好好想一想,爸爸媽媽會害你嗎?這個世界上,隻有爸爸媽媽才是為你任勞任怨,一心對你好的!媽媽
為你吃了多少苦,你知不知道?你本來不是那種搞變態關係的人,人家拿點錢拿點小恩小惠哄哄你,你就以為人家對你怎麼樣啦?他故意害你的!人家有錢有勢,玩一玩有本錢,我們清清白白的小戶人家,不要搞這些東西。媽媽說的不會有錯的,你聽進去!”
實在聽得忍無可忍,唐晉反駁道:“錢?小恩小惠?媽媽,你以為我是什麼人?我最困難的時候,秦北辰都在,你和我爸……”
不等唐晉說完,鄭小芹就爆發怒吼:“你現在是責怪我跟你爸爸咯!是不是這個意思?我和你爸爸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但是我們這麼多年,媽媽不論怎麼艱難,都沒有離婚,還不是因為你!爸爸媽媽已經儘力做到最好了,也努力給你保持了一個完整的家庭!你有沒有良心啊唐晉!”
荒謬。
唐晉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依然試圖溝通:“媽媽,我從來沒有責怪你們,也沒有怨恨。我一直都沒對你們說過不敬的話吧?您到底想說……”
鄭小芹亢奮地打斷他,喝問:“那是不是我們還要誇你?最基本的對父母的孝道,唐晉,最基本的對父母的孝道你都做不到,你現在怎麼變成這種樣子,怎麼我們這麼好好跟你講話,你一句都聽不進去?你這個樣子你對得起誰?”
唐晉已經放棄了。
唐晉沉默著。
於是鄭小芹自顧自地做出安排,專橫道:“明天,你跟許萊出去約會,媽媽給你錢,表現得好好的,這個暑假爭取把事情定下來,畢業後就結婚,以後就不用操心了,爸爸媽媽辛苦一點幫你們帶小孩,肯定帶得好好的,又乖又聽話。”
唐晉咽下喉嚨幾欲作嘔的反應,冷靜地攤牌:“我不會做的。秦北辰是我男朋友。我愛他。”
沒想到唐晉居然敢明目張膽地說出這種話,鄭小芹看都不看,隨手在茶幾上拿了個東西,對準唐晉就猛砸過去。
裝得半滿的便攜果汁杯,擊中唐晉的前胸,發出沉悶的撞擊聲,可取下的杯身與杯底分離,牛奶和火龍果碎撒了唐晉一身都是,然後沉重的杯底和杯身掉落在地,先彈後滾,一陣哐啷亂響。
肋骨傳來疼痛,唐晉現在感覺已經麻木
了,像是和疼痛隔了一層,不怎麼有實感。
不光鄭小芹氣得暴怒,一直袖手旁觀的唐國海都漲紅了臉,他撐著手杖站起來,走到垂頭站著的唐晉身邊。
儘管精神頹唐著,經過兩年正規訓練的唐晉,看上去依然英姿颯爽,長高長帥了的少年,將衰病的父親反襯得越發老朽。
兒子已經比自己高大,這個事實,讓急於展現父母權威的唐國海又驚又忌,頓時發起狠來,一巴掌把唐晉打倒在地上,一腳把唐晉踹出去,撞上行李箱。
“滾上樓去!你不要想出門了!”
唐晉被打的那邊開始耳鳴,他一句話都不想說,擦掉嘴角的血,捂著被踢的上腹,咬牙站起來,拎著行李箱上樓。
樓下,鄭小芹開始打電話,電話一接通就哭:“吳老師,就和你講得一樣,已經是我們父母苦口婆心說什麼都沒有用了,你趕緊派……”
*
唐晉沒在房間呆多久,實際上他連行李箱都還沒收拾好,就聽到鄭小芹冷淡的敲門,叫他下去吃晚飯。
這個點吃晚飯也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