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高當即厲聲喝道:“大膽周邈!陛下當麵,怎敢大放厥詞!蒙內史,此人信口雌黃,如何能帶到陛下麵前……”
“趙高你可住嘴罷!”指鹿為馬的死太監!
周邈差點就一蹦三尺高,跳到趙高麵前,指著他鼻子罵了。
可現在勢不如人,他忍!
“你有什麼資格說蒙大將軍!”
葬送始皇陛下江山的死太監,也有臉和蒙大將軍說話!
忍辱負重了,又沒完全忍。
始皇陛下在世時,趙高就是一隻搖尾巴的狗,主人麵前乖巧得不敢吠一聲。
可現在被一介黔首連名帶姓嗬斥,趙高也不由氣恨不已。
又因周邈可能神異的來曆,隻好暫時忍下。臉皮紅紅白白,可見氣得不輕。
嬴政看向未來的蒙大將軍,後者默契地讀懂眼神,叉手稟道:“臣並未同周邈提及過中書令。”
嬴政轉移目光,看著周邈:“不是說背個《過秦論》?背來聽聽。”
周邈早就打定主意坦誠相待,隻要始皇陛下想知道的,他都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那我就給始皇陛下背一個!”
他雖然高考後就把知識都還給老師了,但一直對秦朝相關知識溫故知新?《過秦論》他更是時不時就翻出來誦背幾遍。
倒不是為了分析秦朝的過失,主要是崇拜秦始皇‘振長策而禦宇內,吞二周而亡諸侯……威振四海!*’的霸氣!
“咳咳!”周邈清清喉嚨,開始背誦:“秦孝公據崤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窺周室……*”
誦背超百遍,已經爛熟於心。
排比式的句子,鋪陳式的描寫,搖頭晃腦地背誦出來。
一句句鋪墊堆砌,一層層拔高氣勢!
從地理優勢,變法圖強,到戰爭策略、幾代經營等,分析了自孝公至始皇帝時,秦國逐漸強大的原因。
開篇曆數先祖功績,嬴政聽得自豪,
但越往後聽,就慢慢變得不對勁。
周邈背得最慷慨激昂時,“……振長策而禦宇內!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製六合!執敲撲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嬴政開始警覺。
“……始皇之心,自以為關中之固,金城千裡,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
嬴政已經確定。
這是儒家玩弄的把戲。
把他的霸氣威勢,寫得氣吞山河,卻絕口不提仁德,是在罵他霸道無仁呢。
然不過是豎儒吠語而已,不足以入耳掛心。
如果周邈真是後世來客,那這篇政論,反倒告訴了他:他未來成功南取百越之地,派蒙恬北築長城守住藩籬,卻匈奴七百餘裡。
至於字裡行間,對他所行愚民、弱民一類政策的異議,就更不必在意了。
他德兼三皇、功過五帝,開不世之業,非革新天地之策,不足以治天下。
隻是字句之間,似乎透露出他的大秦,未能二世、三世至於萬世……
周邈,一個腦子尚未被社會上的人情世故汙染的,眼睛裡透出清澈的愚蠢的前大三學生。
他是真半點不會看人臉色啊,該說不該說的話,一禿嚕嘴就全叭叭了。
好比這會兒,周邈就愣是半個磕巴沒打,接著就是背:
“始皇既沒,餘威震於殊俗。然陳涉甕牖繩樞之子……*”
蒙恬:始皇什麼?什麼既沒?餘威什麼?誰的餘威?
這周邈他是真敢什麼都往外說啊!
當著陛下的麵說陛下‘既沒’,誰給他的膽子啊?
相比蒙恬天雷轟頂一般,嬴政隻是麵色一冷,神情不快,僅止於此。
在他自認功德趕超三皇五帝,最意氣風發的此時,告知他未來死訊,他當然不可能會高興。
可人都會死,這誰都知道,並非匪夷所思之事。
嬴政又抓住重點——
他的大秦亡了。
反賊陳涉,隸臣刑徒之輩,無才無德,無兵無糧,沒甚本事。
但卻叫天下雲集響應,豪俊並起而亡秦,何也?
始皇陛下疑惑時,周邈在繼續往下背:“且夫天下非小弱也……然而成敗異變,功業相反,何也?*”
蒙恬剛才得知自己北築長城,拒匈奴七百餘裡,然後就告訴他:豪俊並起,大秦亡了!
秦並非亡於弱小,然而成敗異變、功業相反,何也?
若非陛下一直沉默地聽著,不曾開口吐露一個字,蒙恬都想搖著周邈胳膊,大問三聲為什麼了!
“……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周邈雙臂伸張,範兒十足地收尾!
仁義不施?
所以成敗異變、攻守異勢的原因,是仁義不施?
“秦朝的過失在於仁義不施,秦亡於朕的不仁不義?”
嬴政的問話裡似乎摻了冰碴子,冷得紮人!
看清始皇陛下那比在大潤發殺十年魚還冷的臉色,後知後覺發現殿中氣氛好冷。
周邈不由打了一個冷噤。
迷人的老祖宗生氣了!
周邈意識到這一點,聽清始皇陛下的問話,緊忙回答:
“秦朝滅亡的原因有很多,主要原因、次要原因一大堆,主要矛盾……”
叭叭叭的周邈,被始皇陛下那天將傾、地將覆,即將天崩地裂的氣勢嚇到了。
廢話文學趕緊收起,不敢再話癆!
“對!雖然秦朝滅亡是多種原因共同作用導致,但司馬遷在其所著《史記》的‘秦始皇本紀’篇中,就引用了賈誼這個觀點。
賈誼《過秦論》上篇中的觀點: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也被史學界普遍認同。”
但周邈作為秦始皇唯粉,最見不得有人說始皇陛下的壞話!
眼看始皇陛下整個人冰冰冷冷,活像一尊冰坨子,反而腦子一熱,張口就是大放厥詞!
“那些曆史學家,他們懂什麼秦始皇!”
……治史的大家,他們不懂秦始皇,那你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