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拐右拐,帶到了一座小院。
院子陳舊,但看得出常有護理修補,維持得不錯,足以遮風擋雨作一安身之所。
隻是院中落了一層黃葉,筐、籮、簸箕等用具,淩亂擺放著。
顯然是自從韓母臥床幾日以來,家中無人收拾。
孫醫官被帶到榻前,沒有診脈,就望了韓母的氣色,又問了平日飲食,再環顧家徒四壁的屋中,便
已得出結論:
“飲食不豐,又兼常年勞累,積勞成疾。”
簡言之,營養不良又常年過勞,累出來的一身病。
“都不必喝藥,吃些米肉進補,多加休養,三五個月,自然就會有所好轉。”
真應了燕的話:吃喝休養得當,百病全消。
孫醫官看完診,估計仙使還有正事要說,識趣告退:“時辰已晚,臣先行告退。”
周邈允了孫醫官告退。
兒子風風火火帶著醫官回來,也沒來得及說事交代。
此時,韓母才與周邈行禮道謝:“勞煩郎君,為妾尋來醫官看診。”
“吾兒信有勞煩得罪之處,還乞請郎君見諒。”
即使早逝,也把韓信教得孤傲又豁達,能忍胯下之辱,還習得一身兵法本領。
臥病在榻的韓母,麵如其人,柔弱卻又堅韌,愛子之心切切如斯。
周邈帶著敬意,正經地回了禮:“韓信聰敏機警,討人喜愛,並無勞煩得罪之處。”
韓母觀屋中貴人穿錦佩玉,膚皮白皙,並無王孫公子的孤傲不羈之行,卻有天真無憂的嬌貴之風。
且那些侍候的隸臣妾,護衛的將軍武士,無一不是出眾之輩。
韓母也直接問道:“隻不知貴人踏足賤地,有何貴乾?”
周邈也直接報上姓名:“雖然自己說來有些汗顏,但我確實是大秦始皇帝陛下昭告天下的仙人使者。”
“基建之仙的使者?”顯然,韓母也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仙使當麵,妾身失禮。”
“免禮免禮。”周邈又不是顯擺威風來的,“今日時辰不早,我便直話快說了。”
“韓信是故韓王孫吧。”
韓母初聞一驚,隨即明悟。
貴人出現在自家,自然不會是一無所知,興之所至。
韓信一直沒有明言承認的身份,到韓母這裡得到了確認。
“是,故韓襄王次子公子蟣虱之孫。”
韓王孫及其母親,卻孤兒寡母流落至此,衣食艱難。
但韓母並未訴說苦難。
隻是無奈道:“正如仙使所見,妾與吾兒信顛沛窮困,無權無勢,於大秦已無礙。”
所以何必尋來呢?
“看來夫人對秦國也有誤會。”周邈聽出了韓母的不甘不願。
諸侯之妻稱夫人,周邈對韓母的禮敬已經儘顯。
“夫人既聽過我身份,想來也知曉歲首時,始皇帝陛下大封六國諸侯,並於鹹陽富養六國後裔。”
“自然,或許本質是軟禁,但於夫人和韓信來說,又有何不便呢?”
“若居於鹹陽,韓信的故韓王孫身份,以及鹹陽鄉裡安寧,會讓他不受頑劣少年的欺辱。”
“大秦也會賜給韓信宅邸錢糧,你再不必常年耕種操勞,僅隻為讓韓信吃飽穿暖。
若居於鹹陽,夫人就可靜心休養,屆時勞病痊愈,從此韓信能在母
親身畔長大,衣食不愁”
周邈從燕的話裡得到靈感,說服韓信,從有利於韓母的優點切入。
那說服韓母,自然也能儘數對韓信的好處。
兒為母,母為子,互為軟肋。
韓母果然神色鬆動,而且如今身份既已暴露,勢不如人,倒不如順勢而為。
但韓母還是問道:“仙使為何要帶吾兒入鹹陽?吾兒不過一毛頭小兒而已。”
入鹹陽居住,對他們母子來說,確實比在淮陰艱難求活,要好一些。
而且鹹陽為大秦腹心,機遇更多,她兒子又還年幼,來日未必不能有所作為。
多年顛沛,韓母對天下歸秦或韓,並無執念,但她兒需要一片天地展翅,方能飛上高天。
周邈把‘掐算神通’的說辭又拿出來:“……若得培養,韓信來日必能有一番作為,屆時自可印證今日預言。”
“況且即便拋開玄異的帥星之說不談,所謂三歲看老,僅看韓信的性情與言行,也知他來日會有所成就。”
“但若對他不加培養,寡母至親早逝,鄰裡少年欺淩,年幼無力維生,寄食百家……”
周邈說的這些,正是曆史上韓信經曆過的苦難。
“那就算他最終能在磨礪中長成,但大秦一統天下,沒有亂世造就英雄,韓信不過是茫茫黔首中的一人,怎可確定他就能脫穎而出,做出一番成就呢?”
時勢造英雄,雖然如韓信這樣的人傑,必有出頭之日。
但人生際遇無常,誰能斷定何時才會出頭?又會經曆多少磨難?
即使多出了科舉取士的晉身通道,可韓信在軍事上的才能,顯見是遠高於文治上的。
即便得中,那不也是埋沒了?
韓母早在周邈說出對韓信的預言時,就在心中下了入鹹陽的決定。
未必是有多篤信預言,而是這代表了仙使的看重,那入鹹陽他們就占了先手優勢。
而後周邈又說出若他們母子一直這樣在淮陰生活下去的未來。
就好像眼前已經預見了那個場景。
韓母不再猶豫,當即:“吾兒信得仙使看重,入了鹹陽也不算無依無靠,妾與吾兒願入鹹陽。”
韓母終於答應了,周邈立時就被激動和興奮充斥:兵仙崽!兵仙崽要入鹹陽了!
大秦自己用華服美食、關愛器重以及母愛,富養出一個兵仙,一個不會受情商和野心所害,肆意張揚的忠誠兵仙!
那大秦就直接不用擔心蒙恬、章邯、英布新生代之後的武將傳承了。
好好培養韓信,大秦幼生代的武將力量也有了!
激動之下,也就沒有注意到韓母話中隱含的讓仙使多多關照的意思。
不過也不用韓母多說,到時彆說他,就是始皇陛下,也會對韓信多加關照的!
“夫人做了最明智的決定。”
韓信將人帶回來,本就是讓阿母決定去留,現在阿母答應去鹹陽,他也一
樣高興。
以後阿母能過得輕鬆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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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交談,外麵的天色已經開始昏暗下來。
周邈便長話短說:“夫人家中可還有糧食?”
韓母笑道:“還有一鬥糲米,能讓妾身母子食用幾日。”
韓信詫異地看向阿母,隨後就明白過來,阿母是把糧食幾乎都留給他吃了。
周邈開始安排:“那你們彆儉省,煮來吃飽,我明日一早就讓…苦豆子送來糧肉。”
苦豆子出列示意,讓韓母認人。
方岩則對仙使的停頓感到高興。
並不是說他不能來為仙使跑腿,但仙使叫苦豆子跑腿,便說明他在馭下一道的進步。
——雖然可能還是無意識的,僅憑本能直覺驅使。
不過從今日的幾番應對來看,仙使確有進步。
方岩順勢道:“若我們明日按既定行程,一早便要離開淮陰了。夫人母子應當如何安置?”
“夫人有病在身,公子信又年少力弱……”
順著方岩的話去想,“那就不便跟著我們一道奔波了,卻也不能立即就出發趕往鹹陽。”
周邈自然地便做出了決斷:“那就這樣,我們留下一隊士伍,護衛夫人和韓信,再留下足夠的錢糧。”
“然後我再給鹹陽的陛下去信,讓他派人來接。”
方岩:“仙使這樣安排很周到了。”
得到肯定,周邈又看向韓母:“夫人覺得呢?”
“仙使安排得就很妥帖。”
於是便就此決定了。
之後又趕在天完全黑下來前,與母子一人商定了一些細節,最後才離開韓家小院。
來到大街上,往官舍趕回時,燕小心道:“若是夫人和公子信是重要人物,或許今晚便可將那一隊留下護衛的士伍撥出,並開始輪班護衛?”
周邈還沉浸在撈到一隻兵仙崽的興奮中,聞言一愣。
方岩補充講解原因:“淮陰原屬楚地,今日又目睹城中上下皆傲慢,便不能叫人放心了。
仙使看重公子信,那或有不軌者出手阻撓,侵擾夫人和公子信。”
“還是你們想的周到!”周邈猛然驚覺,“回去就派兵過來!”
隻要兵仙崽還沒到碗裡,都有可能出現意外。
“既然這樣,那留守等待陛下派人接應的一隊士伍,就要多些人了。”
周邈這會兒是生怕兵仙崽被搶跑,“那就留下五十士伍,再留下一十騎兵。萬一有變,就讓他們護著韓信母子騎馬出城、跑回鹹陽!”
方岩:“仙使的安排很周到了。”
於是一日之後,嬴政就收到了周邈出遊後的第一封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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