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章台宮。
“……明天我就又要離了鹹陽,開始新一輪發放各班役夫的工餐口糧了。”
一月一度,將要離開鹹陽出差的仙使周邈,在前一日來章台宮向始皇陛下報備辭行。
相比東方與南方道分六段、六班同時施工,西方和北方道分成了八段,八班同時施工。
仍舊每月發一次工餐口糧——每月一輪賜福大典,這次口糧也無甚特彆,是脫了殼的粟米,不能做種子。
“不過還好,這一輪結束,再來一輪,第一環任務就結束了~”
周邈懶懶散散,靠在椅背,蹺腿蹺腳,抖抖晃晃,好不愜意悠閒。
嬴政:……
掀眼皮看一眼,又斂目半闔。
侍立帝側的蒙毅,左看右看,嘗試代為解讀陛下心聲——
就不該讓高腳桌椅從偏殿,來到正殿。某仙使坐沒坐相,沒眼看。
顯而易見,當初礙於禮儀,不宜倉促大改正殿陳設,高腳桌椅家具隻在左右偏殿。
可現在悄無聲息地,已經成功入侵章台宮正殿。
蒙毅:親自溺愛結出的苦果,陛下就自己吞下罷。
嬴政側目,睨一眼蒙毅。
蒙毅雙手貼腹,恭敬(乖巧)侍立。
周邈(用臉嘟囔):你們在,眉來眼去?
蒙毅:雖然仙使沒開口,但已經用臉說得一清二楚了好嗎?
也就是‘腹誹心謗’,沒有說出口的‘思想罪’還未麵世。
否則蒙毅高低得步竇嬰、顏異的前塵,被判思想犯罪。
一個二個,文字造詣堪憂。
嬴政視線流轉間,開口已是正事:“此去西域,可能帶呂娥姁一程?”
周邈抖抖的腳尖停下,訝異探脖:“呂姐姐要去西域?!”
殿中君臣二人不難猜到,‘呂姐姐’是仙使私下人後激動時,對呂雉呂娥姁的親近稱呼。
“歲首大朝賀時,朕撤少府鹽鐵銅丞,轉交治粟內史主管天下鹽鐵官營及其稅收。如此,已在鹽鐵銅等富礦地方諸郡,始設鹽官、鐵官等官。”
歲首新年時,周邈剛攻下烏孫,出遊在外,嬴政就說得詳細些。
“現在河西郡、西域東郡已屬大秦,你又提出以鹽、茶、瓷器市易草原上的羊毛畜產,還有長絨棉種也已育種不少。”
“在西域東郡播種棉花,時機已到。”嬴政道,“且西域東郡北接匈奴,西連西域,是籌建羊毛紡織工坊的寶地。”
“哦哦!”始皇陛下解說詳細,周邈再聽不出來,就不應該了!
“呂姐姐為少府織令,又懂得紡織棉布,觸類旁通,很快也能紡出羊毛線。”
“將她派駐到西域東郡,再合適不過了!”
“西域東郡有棉毛紡織工坊,再以鹽茶瓷器為利器,與北方匈奴互市,便能打造成與匈奴經濟戰的西部據點!
還有與
西域城郭諸國,以及更遙遠的西方,貿易通商時,那裡也可作打頭陣的陣地。”
以鹽、茶、瓷器——少府已經成功燒出色澤純正的青瓷,更多色澤花紋的瓷器燒製,全在時間早晚——作為商品,從匈奴換來羊毛。
然後就在當地棉毛紡織工坊,加工紡成毛線。或鉤織成毛衣毛褲,或直接賣毛線,廉價銷往大秦本土。
待本土市場飽和,還能和茶葉、瓷器等貨物一起,銷往西域城郭諸國及更遙遠的西方。
“簡直不能太讚一點!”周邈拊掌讚歎,甚至背部離開椅背,坐直身體。
“呂姐姐能自己鑽研出棉花紡線的法子,那羊毛線當然也是信手拈來啊!”
棉花紡線,與繅絲、撚麻成線,還是不一樣的。
“或者,我還能給她提提建議。有關珍妮紡紗機、飛梭織布機……”
等周邈再次挖到寶藏,說完中學曆史書上,有關多錠紡紗機,帶輪撞彈簧的飛梭後,殿中一時寂靜無聲。
靜——
周邈大概也摸到些規律了,一旦他說完某種神器好物,現場陷入寂靜時,那就是聽眾被震撼到了。
於是自顧自嘚啵嘚啵:“也是!畢竟是開啟第一次世界工業革命的神器,又正好適用於棉、毛紡織。”
嘀嘀咕咕:“後世西域的長絨棉產地,最重要的就有吐魯番盆地,現在過半疆域都在西域東郡轄下了,郡治所在好像就是後世的‘哈密’附近。”
“那正好,今年開墾,明年或後年就能如願被棉花播種到西域了。”
嬴政早已回神,隻是插不進話。
“等等,有關多錠紡紗機和飛梭織布機,先等等。”
蒙毅(唏噓歎氣):霸氣如陛下,竟也有了好東西太多,險被噎著的煩惱啊。
“嗯?我不懂。”周邈不太懂。
“大秦人口不過兩千萬,勞動力缺乏,根本不用擔心紡紗機和飛梭,替代了紡織工的工作。”
彆說會導致大量紡織工失業,現在是根本就沒有紡織工。
反而是(半)機器生產,才能有可能實現量產。
才可能達到通過經濟戰製衡北方遊牧民族,惠及大秦黔首,以及來日遠銷西方的遠大願景。
蒙毅幫忙解釋,“陛下讓等一等,是等西域東郡的城池建成,駐軍布防嚴密時,明年或後年再拿出來。”
“仙使不懂人心卑鄙,萬一拿出來早了,泄露出去。”
“大秦周邊,未必有憑此神器建起工坊與大秦相爭者,但更遠的西方強國,卻未必。”
“哦哦!”周邈一點就透,“我懂我懂,樸實的商戰嘛,偷圖紙也是一種。”
“萬一保密不嚴,圖紙或實物泄露,再經西域流向西方的安息、羅馬等國,被識貨者得到,建起紡織工坊,織出大量布匹……”
“雖多半不能東銷大秦,可我們遠銷西方的計劃,恐怕也要失敗。”
嬴政頷首:“朕正是此意。”
周邈向來沒有包袱,知錯就改,“聽陛下的!不過為時間隔太久,我給忘記了,就趁現在,把還記得的都寫下來、畫出來,交給陛下保管”
等到時機成熟時,隨取隨用也方便。??[”
周邈說風就是雨,“陛下,給一副紙筆,我現在就開始謄寫!”
嬴政揚手,殿中宦者取來章台宮的筆墨紙硯奉上。
周邈不用挪地,當即伏在手邊的桌凳上,寫畫起來……
嬴政看了周邈一會兒,才重新埋頭案卷,處理起公務來。
蒙毅再一次,嘗試解讀他們陛下的心聲——
真希望郡縣及朝廷官吏,都像仙使這般,遇事不拖遝,說做就做。
蒙毅(心內小人嚴肅補充):當然,僅限於不拖遝這點。其他毛茸茸的小毛病,就彆學了。
章台宮正殿安靜下來,隻隱有墨香縈繞殿中。
毛筆掃過紙張,有極細微的摩挲聲,沙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