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櫸樹姿態端莊、冠蓋廣展,秋葉褐紅時節,猶如亂石村粗獷的一張臉上,羞出一坨紅暈。
又如天地間一把喜慶紅傘,為樹下那一對青澀男女而撐起。
風兒呼呼,紅葉簌簌,大櫸樹遮罩著這方小天地,好似自成一界。
樹下一對兩人,靜謐美好,旁人無從插足。
男女主角到齊,環境襯托充分,一切都浪漫得恰如其分!
若有BGM,此時應當正輕柔低緩,以防驚擾了即將出口的話語,隻等那句話落地,爾後立時拔高進入副歌高潮!
隨侍的方岩站在不遠處,暗暗地為他家郎君鼓勁。
然而……
“……我昨日得了西域東郡出產,上好的一石羊絨線,柔軟、細膩又保暖,入冬的天就要冷起來了,鉤織成羊絨衣裳,冬日穿最暖和!”
周邈話一轉,就再一次跑偏。
然而真說到這裡了,又覺得也很恰當。
“待會兒我就分一些給你們,叫棉子送來,也好鉤織幾身冬衣穿。”
哦豁!
如果有BGM,那此刻就是高潮之前,陡然急轉直下,整個垮掉!
方岩:……
這都第幾次了?
哦,十一次。
自從豐收節那日,偶遇項郎君助攻、點破他家郎君心思,回到亂石村後,郎君當晚輾轉反側到後半夜。
再從第二日起,郎君就變得注重儀容,也更愛出門往村南散步去。
遇到鹹陽城裡送來東西,從來不在乎的郎君在收點時會站在一旁‘監工’,然後挑出一些讓送到村南大櫸樹下的人家去。
太明顯了,真的,心思太明顯了。
方岩他們也對自家郎君的態度,從揶揄促狹,到期盼鼓勵,再到怒其不爭!
然而每次都期盼鼓勵,又每次都怒其不爭。——正如今日,正如之前的每一次。
方岩:郎君,你究竟在做什麼?
周邈:我在追人啊!
雖慫則慫矣,然周邈確實是在走正常的戀愛流程。
雖然情不知所起——或許是采葉從緩坡林中躍出時,那一道似豹優美矯健的身影,讓他一眼入心不自知。
又或許是此後的每多一刻相處,每多一次見麵,都令他感到妥帖、舒服。
但是,周邈確實認清了自己的心思——確鑿無疑地,他對采葉動了心思。
既然如此,那接下來不就該追人了嗎?
他雖然沒正經談過戀愛,可整個學生時期也見過男同學追女孩子的!
創造機會多見麵,時不時送禮物,常常關心對方。
周邈(點頭確信!):這就是他正在做的!
方岩:……您的男同學是在追了多久後告白的呢?
有沒有一種可能,他們不會像您一樣錯失十幾次袒露情腸的機會?
#追人≠一直追人!
#
磨磨蹭蹭!
……
大櫸樹見證過又一次毫無進展的見麵,又一次的就此彆過。
就在都以為今天又將是毫無進展的一天時,采葉開口了。
不過她說的似乎無關曖昧情愫,而是拜托了周邈一樁事。
“連日來,你我相交日益親厚,今日我欲厚顏請托郎君一件事,不知可否?”
心上之人的請托,周邈豈有不應之理。
“采葉你說。”
稱呼從一類人的‘女娘’,到獨有的名字‘采葉’,就是周邈這些日子以來為數不多的進展了。
接下來,采葉講了一段長長的往事。
但總結也簡單:小山村中喪夫多年的貌美寡婦,與鹹陽城裡出門遊獵的貴族男子,你情我願便有了一場露水姻緣。
“……因此我幼弟與我同母異父。”
周邈恍然。難怪采葉已雙十年華,幼弟大櫸才智齡八歲。
並且又一次印證,公元前的大秦時代社會風氣遠沒後來那樣的變態森嚴。
畢竟采葉阿父過世極早,村裡人肯定知道大櫸生父不明,但平日並沒聽聞什麼惡言中傷,隻因這種事情不足掛齒。
采葉繼續道:“那位貴人臨彆時,給阿母留下一枚金鉤,後來誕下幼弟後阿母身體愈發病弱,就分幾次絞了去買藥來吃了。”
頓了頓,才又道:“其實除金鉤外,那位貴人還留下一枚玉石。”
玉石?
周邈敏銳地察覺要素。
“當時我們母女並不懂辨彆玉石優劣,加上那位貴人說金鉤作酬、玉石為證,若來日有緣再見,玉石便是憑證。”
簡言之,那枚金鉤是春風一度的酬金,玉石則是信物。
“因此阿母便把隻把玉石收起來,並不常放在眼前。”
他們都深知,村婦和貴人的差距猶如雲壤之彆,一場露水姻緣便到交集的極限了。依附上去,成為那位貴人的奴妾?
莫說貴人本就沒有告知身份來處,就是為杜絕後續麻煩,一旦彆過就彆想輕易找上去。
就是能找著門,她阿母也不會願意。
雖然自幼弟出生後阿母就愈發體弱,留下的金鉤也都用儘了,但幼弟出生那年不久便有仙使臨秦,接著就是一輪又一輪地征召役夫,賜下高產仙糧……
尤其是鹹陽的黔首,日子最先快速好過起來。
她們也因此一直沒走到山窮水儘的地步。
既然能夠自食其力,她們又怎會願意去過仰人鼻息的日子?
“後來偶有一日,才發現那枚玉石不見了。”
周邈(眼睛歘地一亮!):要素更齊全了!
采葉不明就裡,但對麵這人本性就活潑,總能讓人無言發笑。
隻繼續道:“當時回想一番,懷著幼弟時世道尚亂著,村中也有過幾路‘遊俠’過境,弄得雞犬不寧,想來那玉石便是那時丟了的。”
對上了!
之前引起浮想聯翩的那枚玉石,雖然背後的故事沒那麼狗血,但多多少少對上了一半!